“还请姑娘恕奴婢愚钝，不明白姑娘什么意思。”玉桥镇定自若，“如果姑娘没什么别的事情，奴婢就告退了。”
“还记得你初来如意坊的时候，我们曾经说过什么吗？”云濯低头望着茶盏里清亮的茶汤，头也不抬地问道。
玉桥咬着唇，脑海中倏然浮现出那天的画面，打扮得精致娇艳的姑娘问她，是要留下来打杂，还是和芳如一样，过上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的生活。
她说她愿意打杂。
姑娘又问她，如果芳如嫉妒她，甚至出手害她怎么办？她说她不会手软。
她记性其实不怎么好，从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大多容易忘。最后留下来的，记忆深刻的，都是一些镌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并不能轻易忘怀。而除此之外，于她而言，也就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大事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对话，她记了那么久，记得那么清楚。
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后来她其实很少再想起那天，所以当记忆涌现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愣住了。然而怔愣之后却是一片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面前人全都早有预料。
“不记得了。”玉桥收回飘飞的思绪，低垂着眼睑，教云濯无法看清她眼里繁杂的情绪。
“是吗？”云濯反问了一句，但其实她对玉桥究竟记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也并不怎么关心，她这么问仅仅是出于好奇而已，甚至不需要玉桥回答，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定论，“也罢，那我换个方式问你。”
“——这次芳如和窦广利的事，你掺和了多少？”
玉桥心里一咯噔，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云濯，她到底涉世未深，云濯这样一问，她眼里的慌乱几乎隐藏不住，只差没有将“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云濯看破，仍然费力地想要隐藏自己。
“您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她牵强地笑道。
“听不听得明白不要紧，你只需听着我说便是。”云濯弯唇道，“你原本想着就在这如意坊里打打杂，跑跑腿做个无人问津的小丫头，等熬过了这段时间就好，最近我曾经也亲口答应过你们，会带你们离开京都。但你万万没有想到还没有等我来如意坊兑现承诺，你就先遇上了第一桩麻烦——一贯与芳如厮混的詹齐吴看上了你。”
“芳如性子高傲，虽然不至于因此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心里已然记恨上了你。这是她看中的第一个男人，她以为这会是一个良配，她能够搭着他跳出如意坊这个火坑，却没想到因为你，做了许久的梦醒了。而她视若珍宝的，你却弃若敝履，这更让她生气。”
“但你们之间，但是有些情分，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件事翻脸。真正让你忍不住动手的，是接下来的一件事。芳如的第二位恩客看上了你，这位恩客在京都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家中也有些权势，若跟了他，一辈子吃穿是不用愁的。”
“芳如原本因为这件事生气，甚至对你产生了嫌隙，但是很快那人又应允她，如果她能帮他成事，让他与你一度春宵，他也愿意帮芳如一起赎身，此后你们二人仍然做姐妹。芳如没有过问你的意见，偷偷对你用了药。”
“幸好你机警，逃过一劫。但也因此，你恨上了她。”
云濯顿了顿，喝了口茶水润嗓子。
玉桥仍然不卑不亢的站在她面前，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她紧咬着牙关，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当着云濯的面哭出来。
“您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奴婢没有亲身经历过，奴婢险些都要当真了。”她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有点过分，但她不后悔，如果能够再重来一次，她依然会这样选择。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一次正当的反击。
不过虽然是这样想，但她仍然有些害怕。她不知道云濯会怎样处置她，所以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否认，否认这件事和她有关，否认她曾经怂恿过芳如勾引窦广利。
云濯无视她的嘴硬，继续说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你打听到了窦广利的身份，所以你去找到了一心想要离开如意坊的芳如，告诉她这是最好的机会。”
“同时对你而言，窦广利也是对付芳如的最好人选。你知道如意坊绝不会让芳如跟着窦广利离开，否则接下来如意坊迎来的就是灭顶之灾。”
玉桥没想到她居然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叹了口气，松懈下来，也不装了，甚至从她身上显现出一种大无畏的气质，她摊牌道：“是啊，您说得没错，芳如如今犯下这样的大错，里头有我一半功劳。可是那还不是因为她自己蠢？”
“她一边享受着如意坊带给她的名利地位，一边又唾弃着这个地方的肮脏与混乱，享受够了之后，她就想要及早抽身。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就算有，又凭什么被她占了？”
“说完了？”云濯看着玉桥的眼睛，问道。
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尽管这中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可她的眼睛依然与最开始云濯见着她时一样，澄澈干净，黑白分明。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了找你兴师问罪的，只是有件事想你去做。当然前提是，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姑娘的话。”
玉桥闻言，连忙垂下头：“姑娘将奴婢从牙行带出来，于奴婢恩同再造。姑娘有吩咐，奴婢自当尽心尽力。”
“不必你尽心尽力，你只需做好一件事就行。但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情。你先去收拾一下行李吧，今天我便带你离开。”云濯说罢，将暖手的茶盏放下，又道，“当然，我不会强求你，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以直接提出来，明白吗？”
玉桥的手在衣袖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低声道：“奴婢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