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气急败坏的话语在声后响起，云濯步履未停，径直走入暮色中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里。
这场雪一下，就下到了年尾。
年节过去，就是一月，各家忙着访亲。直到二月，平静了许久的京都才热闹起来。
初春时节，正是一年最好光景，年轻的世家小姐们在这时候乘着马车相约出游踏青，公子哥儿们则登楼望远，看着绵延的青青草色与潺潺流水吟诗作赋。
贵夫人们也开始为又长一岁的儿女们操心起婚事来。
大抵为人母亲总是一样，无论管家时候手段有多强硬，在外时又有多长袖善舞，关上门来操心的还是那么几桩事。
人选倒也好定，毕竟结亲成家看的不过那么几点：家世要门当户对，再者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儿媳也好，女婿也罢，须得识字懂礼，进退有度，脾气柔顺，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最要紧的一点，便是要人品贵重。
定好人选之后，再集成册子，教人送去给自家孩子，先挑个中意的，两家通过气之后，以后的流程便容易了，寻几个由头办几场诗宴花会，让两个孩子接触接触，若是双方都满意，便能定下日子提亲。
云濯这些日子，也被温氏守着看了好几本册子。
云宣和倒是轻松，开春就回了军营里，云宣秩也在书院，下人怎么请都请不回来，云宣穆呢，早早定了亲事。
云濯没法和温氏说她和谢玠的事，又找不到一个垫背的，只能一天到晚头悬梁，锥刺股地看着那些册子上的世家公子哥儿们。
没办法，温氏太操心她的亲事，派了身边的亲信嬷嬷守在院子外面，她不看完连院子都出不去。
温氏眼光好，选出来的人也都不错。
云濯觉得自己光是想拒绝推脱的理由就要头秃了。
“这次她怎么说？”正院里，温氏抿了口茶，看着前来传话的嬷嬷。
嬷嬷为难地将册子递上去，道：“四姑娘说，她想说的话都写在册子上了。”
温氏翻开册子，没看几眼，就捂着心口：“去把云四姑娘叫过来。”
嬷嬷颔首下去，温氏则又命身边的亲信丫鬟将册子拿下去烧掉。
看得出来云濯是用心看过了册子的，可是那些点评实在是不堪入目，王家的公子今年十九，生得剑眉星目，不过父亲风流，家中姊妹多了点，她却在旁边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为了家庭和谐，女儿诚挚建议这位王公子等家里姊妹嫁出去再议亲。”
韩家的公子样样都好，只是一点，在美人如云的京都，显得很是相貌平平，云濯在旁边写：“女儿若嫁与这人，想必他会压力很大吧？”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温氏糟心地想，这册子可一定不能拿出去被人看到了，否则知道的人是说她们家有意结亲，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要以为她们家是存着结仇的心思呢。
偏偏温氏看着看着，竟然觉得云濯的点评很有道理。
云濯没多久便到了，她给温氏行了个礼，见她身边放了茶盏，又狗腿地为她斟茶：“不知母亲唤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你自小聪明，还能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事？我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人，你到底嫁是不嫁？”见云濯望着她不说话，她又缓和了语气，道，“不是我逼你，只是你要知道，这京都里，好白菜就那么多，你要是下手晚了，那轮到你，可就没几个好的了。”
云濯低着头，横了横心：“我倒是挑中了一个最好的，只怕母亲不答应。”
温氏道：“怎么会？你只管说，便是东宫太子，你若是喜欢，我们云家也不是配不上。”她以为云濯是介意自己的身份，捏了捏她的手，“你要记得，你可是记在我名下的，云家正经的嫡姑娘。”
云濯道：“那么谢大人也可以吗？”
“谢？哪个谢？”温氏转过头，问身边的嬷嬷，“今年陈郡谢家有个旁支的公子来了京都是么？”
嬷嬷随温氏赴过几场世家宴会，对那位小谢公子也有印象，点了点头：“是有位小谢公子，婢子记得，是个丰神俊朗的人物，配咱家四姑娘，可谓郎才女貌。”
云濯摇头：“小谢公子虽好，却也不算最好的。母亲您再想想？”
温氏又问身边的婢女：“莫非是谢骁那孩子？也不错，江左世家出身，我没记错的话，还是御前侍卫？倒有前途。”
云濯又摇了摇头：“谢侍卫是不错，只是为人迂直，不懂变通，女儿也不喜他。”
“那是哪个谢？你快些说，别吊母亲胃口。”温氏猜了两个人，都没有猜中，也懒得再猜，直接开口问她。
面对满屋子人直勾勾的眼神，脸皮一向厚的云濯在这时竟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温氏眼皮子底下写了个“玠”字。
待温氏看过，她便将字迹擦去。
温氏沉默下来，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谢玠是何等样的人物，她也不是不知道。云濯会看中她，温氏也不意外，毕竟京中看中谢玠的世家贵女也不少。
但是谁敢出手呢？
没有一个人敢。
看着云濯亮晶晶的眼睛，温氏又觉得让她尽早放弃的话难以启齿。
她只能退一步道：“我知道，你现在年纪还小，或许对这方面的事没什么敏锐的感知。我想了一下，议亲的事也不用急，等过些日子吧，这段时间我先带你去各家的诗会花宴上走走，或许你先看过京中的青年才俊们，就打消了这个主意也说不定。”她顿了顿，昧着良心说，“谢玠固然好，但是年轻的青年才俊们也不差的。”
云濯也想过自己可能要费些口舌才能说服温氏，但她没想到，温氏就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您对谢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偏见？”
温氏面色柔和，眼神比面色更柔和：“傻孩子，我怎么会对谢大人有偏见？”
我是对你有偏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