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宽厚仁义
辛录2020-07-27 14:142,166

  御书房。

  今日皇帝难得出了养心殿,他乱蓬蓬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挽起,身上穿着宽大的素色道袍,正襟危坐于殿上。

  谢玠与云宣和向他行了跪拜之礼,待他说“平身”之后,方才站起来。

  “此行,两位卿家辛苦了。”皇帝看了他们许久,而后开口道。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谢玠都已经在信里向他解释清楚了。

  皇帝也没有想到,最初谢玠说他的人查到临遥那边有一批胡商不太正常,而这不正常的源头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当然也没想到,曾经纨绔之名响彻京都的云家二公子,居然就是近来顾成锐在奏章中多次夸赞过的小将。

  诧异之后,他又生气。

  他还没老呢,自己的儿子居然就已经忍不住要谋反篡位,待日后他到地底,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都是微臣应为之事,不敢当皇上辛苦之言。”谢玠拱手,一派云淡风轻。

  云宣和慢半拍,跟在他后面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相比起朝中大臣们的圆滑世故,或者近几年新臣的谨小慎微,云宣和表现的倒是很合皇帝心意——莽撞笨拙,却不失真诚。

  笑意蔓上皇帝眼角:“云小将军上前来。”

  云宣和原本低着头,听见他这样说,瞬间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而后又求证道:“您是在和我说?”

  “云小将军,不可如此与皇上说话。”方如意手执拂尘,侍立于玉阶下,看向云宣和,淡淡提醒道。

  云宣和于是手忙脚乱地拱手:“皇上是让微臣上前?”

  皇帝微笑点头:“朕是让你上前。”

  云宣和呆愣愣地走上前,因为紧张,他甚至同手同脚起来。

  皇帝见状,更觉好笑,又见他面如冠玉,眉眼俊朗,笑问道:“边关比之京都如何?”

  云宣和悄悄转过头看了一眼谢玠,想让谢玠给他一点提示。

  谢玠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他。

  皇帝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宽和道:“尽管说便是,朕不会怪罪你。”

  云宣和在心底暗骂一声谢玠没义气,方才绞尽脑汁,文绉绉地答道:“边关苦寒,京都富庶,自是无法相比。”

  说完,他又急急忙忙补充道:“不过边关也有好的地方。”

  “哦?”

  “那里……那里的人很好。”云宣和苦着脸道。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还不如不说。

  皇帝脸上笑意更甚:“那小将军如今回了京都,可还打算去边关?”

  云宣和急了:“当然要去!”

  他眼巴巴望着皇帝,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

  无他,从军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他意料之外的产物,谁知道他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边关军营里一个伙头兵?但是到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兵他当得还挺舒坦的。

  所以这时候他便担心起来——他不是走正规路子投的军,若是皇上要追究,那他岂不是完了?

  “好!好!好!男儿有志报国,这是好事!”皇帝抚掌大笑,“传令下去,云家三子云宣和中正纯和,精忠事主,赏金甲一副,白虎金刀一把。”

  云宣和被突如其来地馅饼砸晕,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跪下谢恩。

  皇帝挥了挥手:“不必多礼,方如意,你带云小将军去国库吧。”

  方如意弓腰道是,带着云宣和出了御书房。

  两人走后,皇帝脸上的笑意缓慢地消失在脸上,他看着台阶下的谢玠,又恢复成一贯的不苟言笑的样子:“谢卿。”

  谢玠拱手:“臣在。”

  然而他应答之后,皇帝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空寂的御书房中,弥漫着长久的沉默。

  谢玠一直弓着腰,直到皇帝叹了口气:“你还是那般死心眼,起来吧。朕与你君臣数载,你在朕面前,怎的还是如此多礼?”

  谢玠直起身子,嗓音冷淡,如同这时节凛冽清寒的夜雨:“既是君臣,礼不可废。”

  皇帝轻轻缓缓露出一个笑,这笑不似方才在云宣和面前那般温和,反而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昨日朕问方如意,该如何处置端王,方如意说,顺应民心。今日朕也想问一问谢卿,意下如何?”

  他已经老了。

  尽管他并不承认,但他脸上确实已经有纵横的沟壑一般的皱纹,他笑起来是,这些皱纹便层叠地拥挤在一起,像干枯的树皮一般,有着松弛而冷硬的质地。

  已经是夜幕时分,沉默得像傀儡一般的宫女悄无声息地点亮灯烛,借着灯烛的光亮,谢玠可以清楚看见他裸露在袖口之外的,干枯的树皮一般的手。

  他道:“端王意图谋反,此虽为国事,但也是陛下家事。按国事论,微臣认为方公公所言不无道理,顺应民心,大邺吏治方能长久,也可震慑心怀鬼胎之人。但若按陛下家事论之,微臣不敢置喙。”

  “你也觉得他该死?”皇帝幽幽问道。

  他对裴宴,并没有什么父子亲情。

  天家本就是个不讲血缘亲情的地方。但是毕竟有父子的名分在,他不想亲自下令处死自己的儿子。

  这是从另一种角度提醒着他,他作为父亲的失败。

  今天早晨他也问过宗广谢。

  宗广谢确实是老了,这个老匹夫,不如谢玠敢说,十句话里九句都在揣摩着他的意思,这让皇帝感到乏味极了。

  所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让宗广谢从御书房离开了。

  谢玠垂下眼帘,他想起云濯的话,淡声道:“端王虽然意图谋反,但好在天佑陛下,在他未成事前东窗事发。微臣以为,端王其人,死罪或可一免,然而活罪难逃。”

  “继续说。”皇帝道。

  “若是赐死端王,自是能彰显皇上铁面无私,但未免也落下不近人情的话柄。不妨赐他终身圈禁,既全了您与王爷的父子情份,也能让他悔过自新,用余生为陛下祈福,为大邺祈福。如此一来,坊市之中,也只会夸赞您宽厚仁义。”

继续阅读:第四百三十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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