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去花厅吧。”
裴宴想了想,这样说道。
他低下头,将书案上的画卷卷起来,眼里漾着温柔的情意。
画上是一个少女的身影,红衣烈马,在她身前是天光乍破,在她身后是河山万朵。而她策马扬鞭,身上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笃定与锋利,好似这天地阔大,困不住她。
恰便是西华山上那惊鸿一瞥。
裴宴清楚,云濯并不想看到他,所以他想方设法,想让云濯主动来找到他。
所以哪怕是在西华山,他们相隔不过咫尺之遥,他也按捺住了冲动,没有眼巴巴送上去讨她厌烦,转头回府之后,将满腔相思之情诉诸笔端,化作一幅丹青。
花厅里烧起了炭,兰仁谱又等了约莫两刻钟,直到浑身上下都渐渐回暖,有了知觉,裴宴这才姗姗来迟。
他原是在椅子上坐着,听见门口脚步声响起,便连忙抬头,直到看见来人,兴奋又紧张地迎上去:“王爷。”
裴宴淡淡颔首,神情漠然:“路上有些事耽搁了,累兰公子久等。”
兰仁谱摇了摇头,笑容殷切:“王爷这是哪儿的话,您肯见我一面,已经是小人天大的荣幸,莫说是一两个时辰,就是一两天,小人也是等得的。”
裴宴解开大氅,递给身边的书剑,又对兰仁谱道:“不知兰公子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兰仁谱于是将下午与书剑的说辞又拿出来应付裴宴。
裴宴好风雅事物,这是临遥城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更具体的东西,这就是打探不出来的了,兰仁谱之所以能得知他喜欢王善雪的字,也是机缘巧合之下。
往日里裴宴见他,两人便是不说正事,只谈名家书帖,亦是甚欢。
谁知今日裴宴却是一反常态,并不接受他的赠礼,不为所动道:“帖是好帖,不过兰公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这是为何?难不成王爷已经另有所爱?”
裴宴摆了摆手:“这却是没有的事,只是无功不受禄,兰公子醉心诗文,不懂人情往来是情理之中,我却不能明知故犯,占你便宜不是?”
兰仁谱赔笑道:“王爷说的是,只是小人此番前来,除却献帖之外,亦是有事相求,恳请王爷答应。”
他之前与裴宴聊过之后,便没想过要再找裴宴,是以当初话说得不算好听,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生了旁的心思,只能回来再度求助裴宴。
裴宴皱了皱眉,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我们应该是不欢而散了,怎么兰公子今天是回心转意,特地又为了之前的事回来求我?若是如此,还真是委屈兰公子了。”
兰仁谱面上的笑意僵住。
但他是什么人,从成婚之后几乎便一直生活在流言蜚语之中,脸皮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裴宴的语气虽然算不上好,但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又岂会被他寥寥几句话劝退?
“之前的事,是小人眼光短浅,后来我回去又想了些日子,方才幡然醒悟,王爷的话才是对的。”兰仁谱赧然一笑,看起来好像迷途知返。
这话不假,他后来认真想过,兰家如今里外上下都被苏氏把持,他要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能动用雷霆手段。虽然他曾经是想为自己留个好名声,只是切切实实的利益摆在眼前时,名声好像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反正是非功过从来是赢家书写,只要他能在这场夺权之争中赢得胜利,届时外人如何评说,还不是由他决定。
何况他是兰家独子,要夺回属于自己掌家大权,是天经地义的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说他半句不对。
“所以兰公子还是决定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裴宴说了什么呢?
兰仁谱回想了一下那天他们见面的细节。
他说,要打击一个人,便要从他最在意之处下手。若是苏氏,后宅妇人,最重名声,那就败坏她声誉清名;又是商行东家,次重商事,那就让她谈不成生意,亦或者搅黄她谈好的生意。
接连打击之下,苏氏必无还手之力,届时只能任由兰仁谱予取予求。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一切全凭王爷吩咐。”
裴宴面上终于显现出一点淡薄的笑意,只是眼底却仍旧是微寒:“既然兰公子这样说了,那就照我说的去做吧。”
他附到兰仁谱耳边,与他轻声低语几句,而后从他身旁擦肩走过。
杏色的长衫渐渐没入深沉的夜色里,远处屋檐下灯笼摇曳。
书剑跟在他后面,在将出花厅之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兰仁谱道:“夜已经深了,兰公子早些回去。”
兰仁谱苦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与裴宴的身影走远之后,方才起身离开花厅。
王府里的下人知道主子不喜这位兰公子,低眉顺眼地从他身边走过,竟也无人敢递给他一盏灯笼。
……
云濯知道两人又见面之后,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笑着对谢玠道:“险些以为这条路走不通,我果然没看错兰仁谱这个人。”
是个蠢货。
但是蠢货也有蠢货的用处,好比现在,她居然也开始觉得看兰仁谱顺眼起来。
毕竟这么好用的刀现在委实不多了。
谢玠捏了捏她的鼻尖,低哑的嗓音里含着微末的笑意:“促狭。”
云濯鼻尖微皱,又问秋杏:“今天楚篁没来找过我吗?”
话一出口,谢玠身上的气息肉眼可查地变冷,秋杏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他的脸色,才在云濯眼神的追问下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云濯“啧”了一声:“真麻烦。”
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磨磨唧唧?
谢玠垂眼看着他:“很想他来?什么时候你同他关系这般好了?”
云濯看他一眼,抬手在鼻尖挥了挥:“真是好大的醋味,秋杏,闻见没有?”
秋杏:……
秋杏为了保命,缩在角落里装鹌鹑,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好啦,”云濯熟练地顺他的毛,“我对他也没什么小心思,你怎么连那么个人都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