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玠也回以微笑：“楚公子还年轻，自然不懂成家立业的好处，更不知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同你立黄昏的温情多么动人。夫人对你刻薄，自然是因为她将所有的温柔小意倾囊予了我，这样浅显的道理楚公子也看不分明，难怪会蠢到与虎谋皮。”
兵不血刃。
云濯坐在谢玠旁边，手还被攥在他手里，两人手心的温度交融在一起，谢玠整个人也是放松下来，温和悦然的，并不像往日的清冷严峻。
但是他这一开口，却还是熟悉的味道。
云濯实在是不能不赞叹一句高。
什么叫做杀人不见血的最高境界？这就是了。
先从精神层面打击楚篁孤家寡人的状态，还有他的年轻，从少不更事的角度侧面衬托出他的愚蠢——为什么愚蠢？自然是因为他居然和裴宴合作，最后一句与虎谋皮不仅暗讽他蠢，也道出了裴宴这个人的心性不堪，贪婪凶狠。
云濯忽然想起来刚和谢玠认识那会儿，谢玠对她虽然冷淡，但好歹还是能好好说话的。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快乐了。
这说明从一开始她在谢玠心里就是和旁人不同的。
被偏袒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楚篁虽然愚蠢，但也没有蠢到听不懂人话的地步。他又确实是年轻，或许在麟阙楚家经手处理过一些家族事务，但终究不似谢玠这般，年纪轻轻便宦海浮沉许多年，习得十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不过被谢玠不深不浅地说了几句，他面色就已经不大好了。
“男子汉大丈夫竟拘泥于儿女情长，谢公子就不怕英雄气短？”他愠怒地反问谢玠。
楚家那边派人去打探过谢玠的消息，最后查出来京都仅有一个谢玠，那便是当朝首辅，据说是带着云家四姑娘云濯一块儿出京游学去了。但是眼前这两人既以夫妻相称，那么这个男人必然不会是谢阁老。
名动大邺的谢阁老，怎么会不声不响地就成了亲？再说这位云四姑娘，为人如此尖酸刻薄，虽说是有几分聪明不错，但这聪明未免也太讨人厌，楚篁打心眼里认为谢阁老必不可能看上这样的女子，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云濯身边的谢公子，仅仅只是有幸与当朝首辅同名。
这也是楚篁为什么在谢玠面前敢如此大言不惭的原因。
只要不是绝对的权势碾压，他堂堂麟阙楚家的大公子，在临遥城这个小地方，挺直腰板的底气还是有的。
云濯听了他的话，顿时乐不可支地趴在桌上“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手肘搁在桌上，以手托腮，歪着头看着谢玠：“真是难得，居然有人这么对你说话。看你不惯的人很多，但是说你英雄气短的，楚公子恐怕是第一个？”
谢玠捏了捏她的手心，不咸不淡地看着面前的楚篁：“只要身边是心爱之人，英雄气短又有什么关系？总好过某些人，脑子不好就算了，身边也没有一个能交心的人。瞧着着实可怜。”
他说完，连自己都先愣了愣。如果是换成以前，他哪里会和人说这么多话，看来他真是和云濯在一处待久了，就连行事都往云濯的方向靠拢。
不过看着小孩一脸憋屈却又无力反驳的样子，也真是觉得暗爽。谢玠忽然理解为什么云濯在京都时鲜少出手教训那些闺阁小姐了，能动口的事，何必要麻烦地动手？
楚篁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劝诫不能和他们一般计较，毕竟他只有一个人，但是对方却有两个，不管怎么看都是他处于下风。
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就暂且算了吧。
这样想着，他抬起头来看了对面一眼，又低下头，猝不及防看见两人桌底下交握着的双手，青色的裙角和袖口与玄色的袍底衣襟交缠在一起，看起来竟然意外的和谐。
成亲真好。
楚篁酸溜溜地想。
云濯也觉得他们这样对楚篁太过分了，毕竟楚篁看起来真就脑子不太灵光，这么欺负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人，她心里也是会有愧疚感的。
于是她抿了口茶润润嗓子，而后对楚篁道：“行了。楚公子既然来找我，想必心中已经有所决断，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和裴宴那边终止合作，不仅是你，还有楚家也不能投向裴宴门下，你们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给你们。”
裴宴想做什么，云濯再清楚不过。
前世他可是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男人，虽然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还来不及知道就投湖自尽了，但这也不妨碍她现在来断他的路。
如今裴宴不过是小小藩王，要想继续往上走，招兵买马是不可少的，除此之外，他还需要诸方势力的支持。
而楚家在麟阙算是顶流世家，族中子弟在朝中为官者众多，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如今楚家嫡系中便有一位已然官拜尚书。
若是楚家与裴宴达成了合作关系，那么麟阙城中另外的世家也会闻风而动，成为裴宴的拥趸——这并不是一件多难想通的事，一块肥肉就那么大，鬣狗们自然会争先恐后地上前，哪怕吃不着肉，闻口香味也是好的。
还有江念絮，云濯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小姑娘，倘若楚家与裴宴合作，按照他们的计划，江家也是这其中一环，这时候作为江楚江家唯一的枢纽联系，只有江念絮嫁入楚家，他们才能放心。
但是江念絮不可能嫁给楚篁，她对楚篁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所以，综合看来，不管是为了江念絮也好，还是为了大局着想，云濯都不能让裴宴如意。
“什么都可以给？”楚篁怀疑地看着她，她说得太轻巧太笃定，楚篁反而怀疑她是在演他。不过云濯这么敞亮，他要是遮遮掩掩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故而他定了定心，轻咳一声，坦荡荡地问她，“据我所知，谢夫人的身份……话说得太满，可就不好收场了，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