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菀音坐在厢房里,明朗的光线透过窗纱照进来,她面前两个侍女捧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青衣少女扬着手臂,在她头顶,有一只展开双翅在半空中盘旋的海东青。海东青羽翼饱满,目光锐利;少女神采飞扬,笑容恣意。在她们身后,是星火璀璨的万间宫阙;在她们身前,则是壮丽辽阔的山河大地。
长欢公主不爱锦衣玉食,不爱俊俏男子,唯一的心头好就是及笄礼上陛下赏赐的那只海东青,这是京都人尽皆知的事。两名侍女不看自家公主的表情,都知道这画是送到她心坎上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见她开口——
“人是妙人,画也不错。”裴菀音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侍女将画好生收起来。
“只是,”先前在小亭外认出云濯的侍女瞧着她的面色,轻声道,“方才云姑娘怎么不在亭中将这幅画献给公主呢?”
若是当时就将这画拿出来,恐怕京都无人再敢说她胸无点墨了吧?这画固然有几分讨巧的心思,但画工与构图俱是不错,笔墨秀雅,韵致天成,称得上是难得的佳作。
“所以我才说她聪明啊,从来人情易欠难还,她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也不愿借我的势。但是嘛……”少女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她不肯欠我的人情,我还偏偏要让她欠。”
侍女低下头,不再言语。
那厢有人也问到了云濯的身份,得知她原来便是云家那位庶女之后,三五个锦衣少年倚着栏杆扼腕叹息:
“若是小门小户的嫡女也就罢了,怎么是云家的庶女,唉。”
“而这庶女又有个位高权重的爹,这事可太难办了!”
“也不知如此美人,将来要被哪个王八羔子糟蹋了,真是想想我就觉得心里梗了一口气,下不去也上不来。”
……
可不就是难办吗?若是寻常身份的女子,他们喜欢,回去寻了爹娘将人娶为妻或是纳做妾也就罢了,可云濯这样的身份,要是为妻的话,他们家里人如何会答应?可若做妾,想必云家二老也不会松口。
但唯独有一人不曾说话,他穿着湖蓝色纹银线松枝的杭绸锦袍,将他衬得面如冠玉,一双眼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干净而温和。
注意到他的安静,站在他身旁的奚卓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间,低声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萧益道:“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同你说的,我哥哥的好友说他有一个妹妹,不日也要到章鹿学宫,若是到时候能够通过考试,希望我能照拂一二这事?”
奚卓“昂”了一声:“记得啊,怎么了?”
这时候云濯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但萧益仍然抬头望了一眼她来时的路,方道:“我才想起来,哥哥的好友便是云家大公子。”
“那么,他托你照拂的人,便是云四姑娘了?”奚卓问道。
萧益点了点头,又忧虑道:“我方才听堂妹说了在流泉亭里发生的事,我怕她去了学宫,会与诸家贵女闹出事端……”
说到这里,他便将先前堂妹萧莹与她说的话转述给奚卓听。奚卓与他是多年好友,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他砸了咂嘴,道:“这事好办。”
“如何好办?”萧益转过头,盯着他问。
“如何不好办?这是大公子的妹妹,又不是你的妹妹,他托你照拂她,可你总不能事事俱到吧?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遇事你提点她一二便是,何须尽心尽力?”
萧益迟疑半晌,道:“你说的是。”
他并非一般的纨绔子弟,去章鹿学宫为的也不是结交酒肉朋友,虽然应承了云大哥要照拂他的妹妹,却也不能事事以她为先。
两人谈话的声音不大,在一旁的几位少年又一直在兴致高昂地谈论着今日来金谷园赴宴的贵女们,是以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好了,别忧心了,今年九月你便要行冠礼了,伯母是不是也开始催你的婚事了?”奚卓见他仍然为了云濯的事郁郁寡欢,便想着说些别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萧益温文一笑:“说是去相看了蔺家的姑娘,让我改日也去见见。”
“这是好事呀,”奚卓拍了拍他的肩膀,“早就听闻蔺家姑娘温婉柔美,知书达礼,恰是你喜欢的性情模样。”
“但愿如此。”萧益又是一笑,眼中淌着温柔的情意。
很早以前,他就与好友讨论过未来的人生大事,那时候他就想,若要与一位姑娘白头偕老,那么他希望她有温婉的性情,柔美的模样,她应当是温柔而坚韧的,有着最善良的心性与最坚决的勇气,可以陪他崎岖坎坷,亦可伴他平淡清朴。
云濯这会儿行到了金谷园中一座假山后,那里遍植红白山茶,在这满园子料峭春寒中开得如火如荼。只是花开得再好,终究有谢的一天。她淡淡收回目光,却忽然被一阵响动吸引了注意力,她循声望去,却见有一人穿着玄色衣袍,大喇喇躺在花丛中,手里还拎了一壶酒往唇边递。
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欲走。
今日是裴菀音在金谷园设宴,在这种时候还能在这园中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身份不一般。而大多数时候,身份不一般便代表着麻烦。恰巧她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麻烦。
“来都来了,姑娘不妨同我谈谈风月,说一说这春水寒鸦,归燕流红?”
云濯的脚步果然停下,她转过身,探究地看向那一袭黑衣,狐疑道:“沈清河?”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金带系腰,玉冠束发,面容如刀锋一般锐利,不是沈清河又是谁?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对面穿着绯红罗裙的人,语带犹疑:“云四?你怎么会在这儿?没人告诉过你,这一片山茶地你不能来?”
“没有。”云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可这金谷园,与你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