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云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再说话,便问道:“崔三公子若没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崔临一怔,不禁脱口而出,问道:“你要去哪儿?”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补充道:“上回的事,是崔某多有得罪。还望云姑娘给崔某一个赔罪的机会。”
他神情恳切,又兼之生得一副好相貌,倒让人很难拒绝。
但云濯也不是寻常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句话堵死了他:“崔三公子能好好管教令妹,就已经是最好的赔罪了。”
崔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神色落寞下来,但也没有再纠缠,只是含笑道好。
云濯与他说完,便站起来,转身欲走。
风吹过来,将她的衣带拂动。
崔临微微抬首,便能看见她耳边垂着的黄玛瑙的坠子。
她穿青衣,不是老成的闷青,也不是鲜嫩的碧青,而是介乎这两者之间的颜色,温婉中自带坚决凛冽,犹如长剑尖上一抹剑芒,并不起眼,待落下来,却令人惊心。
她本也是这样的女子,看着娇弱,但却有宁为玉碎的好气魄。
崔临恍惚间想起来年少时候读过的诗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当年不识诗中意,而今终有所感。
他散漫地,拖腔带调地倚着窗台道:“我还以为,云姑娘不会乐意见到我。”
云濯背对着他,并未转过身,开口道:“确实不怎么乐意,但是当日落水,崔公子所为,我亦是铭感于心。”
男女力气悬殊,那天若是崔临硬来,云濯或许不会有反抗的机会。一码归一码,云濯虽然并不打算与他交好,但为了那件事,她愿意来见他一面。不过也仅此而已,多的却是没有了。
听出来她的讽刺,崔临摸了摸鼻子,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心思也忽地冷却了,虽然云濯看不见,但他还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上回的事,我便在此向云姑娘赔不是了。当日之举并非我本意……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是我在这里同你保证,只要你在清河,但凡有事要我帮忙,我一定不会推辞。”
他虽然不是君子,但却也不是那等登徒浪子。
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也知道再怎么说都无济于事,还不如采取实际行动。
他话说完,云濯已经下得楼去。
她对崔临这个人不感兴趣,如今身边有锦衣卫,再加上心腹大患已经除去,如今也没有笼络崔家的必要,可谓万事不必求人。崔临的保证,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
何况,一个能突破世俗的道德底线行事的人的保证,云濯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信之处。
有信那两句话的功夫,还不如多吃两块糕饼。
她心里这么想着,便见着秋杏已经去找伙计打包了两袋点心。点心用油纸包着,诱人的香味却挡不住。
她深嗅了一下,询问的眼神投向秋杏。
秋杏笑道:“方才奴婢见着您的眼神一直落在桌上的糕点碟子里,便去问伙计要了两份,您待会儿在车上吃。”
云濯点了点头:“你倒是贴心。这么好用,谢玠也舍得派你来我身边?”
两人如今已经将这事说开,秋杏便也不再避讳,更不用急着撇清她和谢玠的前·主仆关系,当即笑嘻嘻道:“还是姑娘调教得好。姑娘有所不知,奴婢以前在谢大人手底下,做的可都是些脏活累活。我们那是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畜使。”
“你们……算了。”云濯有心想问谢玠的事,但又觉得没这个必要。
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要事无巨细地了解对方的一切,只要知悉彼此的心意,在涉及两人的事情上没有隐瞒,如此便也就足够了。
就算以后结为夫妻,两人也还是单独的两个个体,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与秘密。
云濯信奉这样的相处方式,也用这样的准则要求自己。
总之要求自己,怎么也比要求别人来得轻易。
至于谢玠,他喜欢两个人亲密无间,云濯也觉得无所谓,愿意和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她说着,正好两人要上马车,于是话题看起来好像就这么突兀而圆满地结束了。
但是秋杏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她眼珠一转,自顾自道:“像我这样的人,谢家还有很多,我们是谢家的家生子,从小家主就会在家生子中挑选有天赋的孩子,让我们跟随先生学文习武,有所成的,便又为家族所用,无所成的,也没什么惩罚措施,便权算作家主的恩泽。”
“谢家每一位公子,在十四岁时,便可以挑选二十个家生子。奴婢没什么大用,当年没有被公子们选中,是去年,主子特地修书回谢家,后来家主便让奴婢来了京都,而后便被主子塞进了云家。”
“主子打小院子里便没有丫鬟伺候,奴婢在陈郡谢家时,常常听他们猜测,主子是不是有龙阳之好,否则怎么都年及弱冠了,身边也没见得有女子。”
云濯冷着脸,但是眼里却漫上星星点点的笑意,她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只是难免对这种事有些在意,听了秋杏状似无心的一番话,她心里倒是舒畅很多。
她点了点秋杏的额头:“就你促狭,怎么和红袖一样,也习得在背后编排主子的毛病?”
秋杏嘿嘿一笑,知道自己的话是说到了云濯心坎上,在心底暗暗为自己记上一功之后,又讨好地将从茶舍打包的糕点送到云濯面前:“姑娘您快常尝尝好不好吃,若是合您胃口,下回我便到这里给您买。”
云濯拈了一块,送到她口中:“你也尝尝。”
崔临在楼上端坐着,直到看见停在茶舍门口的马车渐渐驶远,这才起身下楼。
伙计照例将他送到门口,又适时恭维道:“方才那位姑娘不知是哪家贵女,与您在一处可谓郎才女貌,小人便在此先恭祝二位同心同德,琴瑟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