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输棠处理完那头的事,赶到天辉楼已是正午时分。
烈日当空,席位撤到正殿。
颜输棠正欲进殿门,一名眼生的宫女拦住她的去路,并将她拉去人少的偏角。
宫女阿叶蓦地跪在颜输棠面前,苦苦哀求道:“奴婢是甘才人身边的,求求郡主救救甘才人。”
“甘才人犯的何事?”忆起昨儿甘才人突然喊饶命,又规规矩矩跟着宫人离去的场景。
那之后没了后文,颜输棠也觉奇怪,但多余的事不愿主动去管就未多问。
阿叶求了多处无果,濒临绝望,嘴角颤抖地说:“我们才人昨儿在官家宴上轻言一句郡主常唤官家的称呼,便要被赐死,待官家寿宴过去,怕是活不了了。”将颜输棠当做最后的希望。
若是寻常的主子也就罢了,受宠也好,死了也罢,可甘才人毕竟与她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她在宫里做下等婢女,甘才人成了舞姬博得官家宠爱,被晋升位分,就将她提拔到身边当一等婢女伺候。
这些恩,令她不忍心眼见甘才人枉死。
“清殊哥哥,是这句。”颜输棠念着,阿叶点头。
以为只此原因,她觉得魏皇有些小题大做,“此事我会向官家求情。”
阿叶朝颜输棠磕头,激动道:“谢谢郡主!奴婢代才人谢谢郡主大恩大德!”
颜输棠摇头,连忙扶起阿叶,旋身去了大殿。
殿内。
危襟正坐的魏皇举起金樽,饮尽杯中琼浆玉液,忽见那个心尖上的人儿。
颜输棠朝着魏皇福身行礼后,站在他面前柔声唤道:“清殊哥哥。”
这一句清脆悦耳的声音,便如出谷黄莺般,令正容亢色的他展现欢颜。
魏皇不禁回想起幼时,甜甜糯糯的小丫头时常尾随于他身后,就这般呼唤他,陪伴他成长。
每每被皇祖母灌输承担重任的职责,被迫学会更多艰难之事,心情沉重时,一见他的开心果,世间所有的烦忧顷刻消散。
他的棠儿啊,总有这样天宫小仙娥一般的“法力”。
魏皇将她拉到身侧的席位坐下,那是专属她的位置,“此刻才来,是去了何处玩?”
颜输棠脸上浮现浅浅笑意,温柔可人,“因为你的生辰,大街小巷都是热闹的,我贪玩来迟,清殊哥哥不会怪责吧?”
“怎会!”他抚摸着她柔软细滑的脸颊,就如幼时以兄长身份待她。虽不甘心,却惟有如此才能慢慢改变她的心意。
颜输棠看清楚时机,以纯真的口吻说道:“听说你身边有个像我一样的姐姐,就是昨日跳舞的那位。我很喜欢她,倒是想常去找她学跳舞,你答不答应?”
见魏皇怔住,像是遁入思考中,颜输棠握住他宽大温暖的手掌,难得撒娇,“我想学那支舞,跳给清殊哥哥看。”
他欣然道:“朕答应你。”其实暗暗猜到,是有人将甘才人的事透露给她。
可棠儿想要的,从不愿让她失望。
“那明日,还是后天……算了不决定了,反正我会进宫去找她。”要个期限,保住那个人的性命。
魏皇被她俏皮的模样感染得心里暖暖的,轻轻捏着颜输棠的鼻尖,说道:“棠丫头总这样古灵精怪,作为回报,答应朕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今晚留下,与朕赏烟花,再去市井走走。”
颜输棠“嗯”了一声,觉得是对等交换。细想若真的做了魏皇的妃子,哪一日不爱了,又是像前世那样赶尽杀绝。纵然心被捂热,在这一刻却凉透了。
颜输棠与魏皇的亲昵举动入了旁侧众人的眼,惹起诸多猜疑。但结局不论如何,都不会出人意料。
夜里时,魏皇带着颜输棠在江上乘船游行。
皇船灯火通明,颜输棠伫倚栏杆,俯首看着波光潋滟的江面,那荡漾起的层层水纹似是一尾尾随波逐流的银鱼。
人的一生,也会像这流动的水……颜输棠想。
“棠儿,可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水的声音有千千万万种。你大哥责备你这丫头胡言乱语。”
“可棠儿又说,滴滴水汇成河流,条条河川汇聚成大海。便如同天下间的人,虽是群体,但又是个体,各自有心声。”需要被理解与尊重。
他喜欢这样的棠儿。
魏皇感慨万千,眼见他的丫头长大了。
颜输棠发懵,越听越惊讶,“原来清殊哥哥都记着。”
她暗想:曾经的颜输棠,我回不去了,也不愿意回去,如今才能好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他淡然一笑,与她看尽邈远长空的星星点点,过眼百帆缝隙间的山河夜景。
魏皇攥住颜输棠细滑的手,如感握住光滑的丝绸,领着她坐在桌案前。
“棠儿向往你祖父、祖母的感情,朕只听人偶然提起过一二,你能否详细说给朕听?”魏皇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颜输棠想到祖父以及祖母,心被艳羡的情绪填满,正欲讲述,却见雍容华贵的太皇太后踱步而来。
她欢喜的上前相迎,拥着太皇太后坐下,说道:“皇祖母可否再讲一遍我祖父祖母的事?”
太皇太后眼神悲悯,思及已逝的好姐妹不免怀念,望向风潮涌动的江面款款开口,“你的祖母与早年订过娃娃亲的公冶衣原本是对恋人,因公冶衣从北燕边境回往京城平乱而分隔两地。公冶衣从各藩王手中夺权,后登上帝位,平息内乱,整治朝纲。”
“你的祖母这时候回到魏国,与公冶衣之间却产生重重误会、矛盾。后来北燕皇宫送来聘礼,一半是给将军府,另一半给魏国先帝。与公冶衣关系决裂的她不得不嫁去北燕,你的祖父前去送嫁。后来你的祖母失望归来,听她说,公冶衣为了帝位其实早已放弃她。娶她为后不过是另有所图。”
“她负气以一己之力赚回北燕送来的那笔丰厚彩礼,送还给北燕,两年后便与你的祖父两心相许,结为连理枝。她求的自始至终是一心一意的人,你的祖父深爱她,到如今她逝世几十年仍守着诺言。”
颜输棠的祖母,母家原是魏国张将军府。
颜王爷的师父和岳父是早已作古的张大将军。
公冶衣是北燕太宗皇帝,其生母是魏国和亲的贵女,故而与颜输棠的祖母结下情缘。
魏皇见颜输棠眼里闪烁着熠熠光辉,他内心却是百感交集的。
那一段传奇故事,颜输棠最在意的是被众人尊崇为大英雄的祖父,为祖母守诺言一生,坚持此生唯爱一人。
为情去,如此行径委实动人。
太皇太后仔细端详颜输棠那张与昔年好姐妹相像的脸庞,视线又挪至在她纤白的脖颈上挂着的佩玉。
那段陈年往事,不但续上了一段期许的含苞姻缘,还留下了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宝,现如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