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游逛林间,颜输棠见几尺外横着生长的树仿佛一架空中独木桥,上面躺着一抹白衣,“是个人睡在那儿?”
卫廉带她往前踱步而行,她的手从他臂弯撤下来。
横木上的白衣儒生听到窸窣的脚步声,脊背发凉地杵着树干,翻身走到铺着枯黄松叶的土壤地面。
他看着移步来的两个人,着重看他们影影绰绰的影子,确定非山中精怪。
白衣儒生目光再度挪至他二人身上,玄袍男子身形高大威武,面貌轮廓硬朗清秀,周身透露着不同凡响的高雅气质。其人身后的藕荷色罗裳女子身段婀娜,在他身旁则显得娇小可人。
白衣儒生堪堪看清楚他俩的脸,惊艳地走过去,朝卫廉拱手道:“卫世子。”
“你为何在此?”卫廉问。初二在神峰与颜输棠分离后,他遇到此人谈了两句,后结伴同裴晋闵等人前往弘文馆。
颜输棠打量衣衫单薄的白衣儒生,他黑靴面与衣摆沾上干透的泥块,像是在山林久待,“你们相识?”
“小生司瑞,前时与世子相识,有幸被请去弘文馆跟学士们探讨。”
“那之后受益匪浅,我又独自游逛赏景想得到更多玄妙丰富的空灵感,误入这片罕见人烟的森林许久,迷路走不出去。终日靠寻找野果充饥。”
司瑞说着,端详美若小仙娥的颜输棠,“姑娘是?”她发髻清简,看模样不过碧玉少女。
“她是我的妻子。”卫廉挽着她的胳膊,对司瑞道:“出林子吧。”
“有劳世子与夫人带路。”司瑞言谢,追随他夫妻俩的步伐。
途经石虎旁的墓碑前,司瑞想到某件事打了个寒颤,“这坟冢当真是魏国京城名妓蕊娘,有名乐师杨远大家所属?”
颜输棠颔首,“这儿僻静,平素鲜少有人来搅扰九泉之下的他们。”
司瑞怵目,双手互相紧捏,“昨夜我睡在方才那棵树下,半夜醒来发现原本盖在身上的外袍不见了。我借微弱的月光仿佛看见一抹披头散发的白影,是瞬间之事,该不会是他们其中一位亡灵?”
颜输棠怔了怔说道:“也许是谁的魂魄出没,不过你出了林子就不会再遇到了。”
其实她认为是自己想找的凶手,暂不愿打草惊蛇。
“真的是!”司瑞心里发毛,感觉此刻袭来的东风凉飕飕的。若非孤单单徘徊于墓地周遭的森林,夜里亲身经历诡异的事,他并不惧鬼力乱神论。
颜输棠注意到司瑞脸色煞白,迎上卫廉异样的眼神,未作解释。
半个时辰后,他们仨走出神峰,步入人潮拥挤的宝塔前。
颜输棠对司瑞平和地说道:“既然你并未受伤,证明昨夜出现在你眼前者不会伤你,不必担忧了。”
司瑞拱手相谢,“幸亏得遇世子和夫人,若有缘改日能否在弘文馆邀世子相谈?”
卫廉应允,受着四面八方惊羡的目光,带颜输棠离去。
清霄宫暂无人经过的甬道,卫廉连横抱起颜输棠,她缩在他温暖的怀里。他颇感意外,嘴角溢出笑意,“如今乖了?”
颜输棠双臂环住他的腰,“我只是走久了脚疼。”
卫廉见她安心闭上眼睛小憩的模样,明白并非脚疼那般简单,而是难哄的气焰消退,肯依偎自己了。
他抱着颜输棠进入烟雨殿,走到内室见嫡公主与郑氏坐在床榻上看顾刚醒的小暶月。
颜输棠窘迫地挣脱开卫廉的怀抱,脸颊火热的瞅了眼既讶然,又含笑的嫡公主与郑氏,“母亲,婆母。”
卫廉拱手行礼,问候两位长辈。
嫡公主抱起醒来懵懂的小暶月,他白软的小手摸着她的脸,她对卫廉夫妻俩说:“我跟亲家母接孩子走了。”
郑氏与嫡公主面色平淡如风,一同走出殿门。
殿外,嫡公主笑说:“他们小夫妻俩看来和好如初了,不必咱们专门给他们留独处机会。”
郑氏端庄娴雅的脸展现欢色,显得温柔可亲,“是啊!”
内殿里。
颜输棠站在书案前,扶额的看着过分平静的卫廉,“我们人前收敛些。”
他提起秋毫蘸墨,凭借清晰的记忆勾勒方才行过的隐蔽之路与可藏身地点,“我有分寸。”
“不相信。”她直言,他感觉有些俏皮。
“那林中的并非鬼怪,你为何要骗人?”卫廉问。
颜输棠单手揽过他的脖子,他垂首倾听她轻言。
卫廉目光汇聚在她脸上,点明道:“平白无故送进去的膳食、衣裳放在显眼位置,会打草惊蛇惹人生疑的。”
她微蹙着眉沉思片刻,“只好利用蕊姐姐和杨大哥的坟,假装祭奠,等饥不择食的钟家女去取。再派人躲在附近隐蔽的地方监视,她拿了司瑞的衣裳证明饥寒时不会坐以待毙。”
“我稍后吩咐人去埋伏。”他道。
夜幕降临时,清霄宫外的河岸边聚集不少人,皆是随驾而来的人们,不分三六九等的打成一片放河灯。
一盏盏精巧的莲花河灯浮在微波荡漾的河面,与河岸的灯盏交相辉映,照得人脸更清楚。
颜输棠看着随波逐流的灯,像是由四面八方而来的人,终归要聚到一处通往某个地方。
她见颜王爷将放着纸条的河灯细心放在河中,深谙他的心愿是有关亡妻的。她的祖母临终前深爱的人委实是祖父,手记里满篇等待他从战场上凯旋的怨言与肺腑感情皆是证明。
颜王爷怀念道:“你祖母虽不信冥冥中并非一定存在的某些物能实现她的心愿,可她极爱参与放河灯、灯笼之事。”
他的亡妻性子欢脱,年少时过于落落大方与他称兄道弟,有时又依赖他。曾令他无可奈何,却深深动心。
“祖父有何心愿?”颜输棠语气柔和。
颜王爷望向渺远的夜空,虽未有星、月光芒,心田是明亮的,“惟愿财财的灵魂仍在地府滞留,将来我能再见她一面。”自己毕生都在期待那日。
他只向想了解她祖母的孙女儿吐露过心声,往日极少会在人前提亡妻。
颜输棠颜容庄重地说道:“必定行的。”
颜王爷沉默着似是在想某件事,张开双臂接过小暶月抱在怀里,软软糯糯的小人儿抓着他花白的胡须。他和颜悦色地哄着小曾外孙玩儿。
站在颜输棠身旁的卫廉握着她的手,目光坚定的看着她。了解过长辈们的事,更懂得珍惜心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