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高明追问。
罗氏小心翼翼的再瞥一眼棺内女尸,怕的发慌立时偏过头,“那件红衣衫像是灵儿,脸跟身子毁得严重,奴家即是细看也恐难以认出。”
颜输棠抬起完好长在尸体上的左臂,将手放置在棺材栏上,拉罗氏的手覆在尸体鲜少有伤的手背。
罗氏头朝棺材对立面看不到自己左手的状况,感觉手心摸着的那只手凉如冰,猜测是某人不由缩回手。
颜输棠又伸手抓住她的手,她连忙挣扎,“你别怕,不敢看便摸一摸,再告诉我们像是谁的手。”
罗氏蹑手,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手被直接压在那只冰凉的手上,碰触几番如冰且干手心、手背,毫无茧子,犹疑片刻猜到那是何人的手。
颜输棠将罗氏的手拉开,“是谁的?”
罗氏垂眸若有所思,“像是灵儿的。她家境虽不如我家好,可她生母却待她极好,令她十指不沾阳椿水。”
此时银甲兵带“钟毓秀”进门,她看见罗氏快步上前。
罗氏看顾步履沉稳的“钟毓秀”,清秀熟悉的脸无俏皮欢色,倒有几分文静内敛,“你们姊妹俩那日结伴来此地游玩,究竟发生了何事?”
“母亲。”
“钟毓秀”唤道。将前时告知颜输棠等人的话重述一遍。
罗氏哀声唏嘘,“可怜你姐姐命苦。”
高明指着露出悲悯神色,以袖子抹眼泪的“钟毓秀”,对罗氏问:“你如此说,承认她是钟毓秀?”
“奴家肯定这孩子是毓秀,我与她生活十数载甚是熟悉她。”罗氏正色道。
“钟毓秀”莲步移至罗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啜泣,“母亲最是了解毓秀,我绝不会加害姐姐。”
罗氏扯出腰间绢帕擦着“钟毓秀”泪痕斑斑的脸,“我知道。你这孩子自幼被我惯着,有何事都直肠子说出来,纵然与姐姐小吵小闹也会直接说出来。小孩子家家闹一场和好属正常。”
“何况你姐姐是个懂事的,凡事都会让着你。”
颜输棠瞧着罗氏二人,“你为何称你姐姐为‘木头脸’?”
“钟毓秀”眼里闪过诧色,咬了咬牙,哽着声说道:“家族里的人都看不起没落的姐姐家,她性子孤僻,鲜少同族中姊妹们在一块儿。大家疏远于她,还取了这绰号。”
“你们觉得钟大姑娘为何会死?”颜输棠故意指明,“她身上无与人争斗的伤痕,惟有从高空坠落刮到树枝的伤。”
“姐姐时常伤春悲秋,敏感多疑,想必早有自尽的念头。她生母病逝后无人照拂她,也许抑郁寡欢如此。”“钟毓秀”喟叹道。
罗氏看顾“钟毓秀”,心里盘算另外一件事,“毓秀所言极是。我也常听闻伺候灵儿的婢女提及相同之事,屡次将灵儿叫到跟前安慰。”
卫廉与颜输棠相视,心照不宣某些事,他说道:“此事疑点甚多,钟二姑娘得去衙门大牢等案情查清。”若留在此地,无法查证罗氏用意。
“敢问大人们会查到几时才能放人?”罗氏问。
瞿白听卫廉似是有言外之意,顺着他恐吓道:“得看何时能真相大白,多则成为悬案终身监禁。”
罗氏额头紧皱,秾妆的脸皱纹尽显,“奴家与家里上下可证毓秀清白,求大人们早些放她回家!”
“夫人回吧。”颜输棠对银甲兵说:“请钟二姑娘去县衙大牢,听候发落。”
“钟毓秀”眼睛酸痛,悲声喊道:“我未杀人!求你们放我回家。”
颜输棠置若罔闻,银甲兵押着“钟毓秀”的肩膀离去,不顾她挣扎大闹。
罗氏跟了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钟毓秀”被几名官兵带走。罗氏回望一眼那口棺材,回想起那几眼恐怖的死状心里瘆得慌,并不敢将之要回去埋葬。
屋内只余颜输棠等人,高明看着神情严峻的卫廉,“你们都觉得罗氏有所欺瞒?”
“该让人好好查钟家女的家境。”卫廉继续道:“若钟家人贿赂狱卒进去探望,抑或是要救人出去。一概答应,再令衙门的人转告我等。”
“我去知会本地县令一声。”
话音甫落,高明旋身离去。
…
当日夜里,黯淡的牢房里,“钟毓秀”双臂环肩坐在角落里。
阴冷刺骨的风穿透她单薄的身子,她不由发抖。
其实她并非钟毓秀,而是真正的钟灵。
钟灵又困又冷,嗅到浓郁的霉臭味,闭上眼睛难以入眠。她记得钟毓秀断肢的尸体惨状,可并不恐惧,毕竟相同的脸就犹如自己的死状。
她仰望有几丝光亮的幽暗铁窗,忆起白日里在那帮敏锐的高官们面前所言。自己透露的委实没错,饱受钟毓秀欺辱时曾想死过,萌生某个念头后故意在她面前装得低眉顺眼,在她面前吐露无尽卑微的心思。
钟灵明白她愈是将卑躬屈膝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素来敌视她的钟毓秀愈会自大、甚至轻看她,令她有可乘之机。
幽深的走道里传来脚步声,钟灵望向逐渐映出昏黄亮光的牢房铁柱子处,熟悉而富态的身影令她认出那是何人。
“孩子!”牢门外的罗氏见狱卒打开门,掌灯走进去。
钟灵挪步到罗氏面前,眼见狱卒离开,“母亲是来救毓秀的?”
罗氏环顾黑暗不见人的牢房,凑到钟灵耳边轻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灵儿,毓秀为何会死?”
“毓秀自己不慎从栏杆处摔下去,她那件衣衫不知被什么勾破。执意要换我的衣衫穿,我怕有人冤枉我,这才撒了谎。”钟灵隐瞒道。
她见惯了罗氏偏袒亲自养育十数载的钟毓秀,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钟毓秀联合年轻女子排挤、刁难自己,拎得清罗氏永不会真心待自己好。
罗氏眸光一紧,半信半疑,“我打听过县令是出了名的爱财,等我筹到钱救你出去。立刻替你挑个好人家,嫁到远地无人会再找你麻烦。”
“审问我的那些大人们岂会坐视不理?”钟灵不明能否再见到那位才貌绝世的卫世子。
“我听牢头说,那几位京官很快会回京,山高路远管不到此地。何况你清清白白,咱们不怕欲加之罪。”罗氏抱住钟灵的背脊,耐着心里另外一种猜测的恐惧感,摆出心疼的嘴脸,“好孩子,伯母知道灵儿任性蛮横,总给你添麻烦。”
又宽慰道:“现如今她去了,我们活着的人追究也无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