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润泽了奉安城近日来干燥的空气,未安居书房内,熏炉正焚着名贵的草药,烟霭袅袅。
顾秋三正站在桌案旁一字一句的汇报着。
“沈将军逐一排查了昨日出入鸳鸯楼的人,其中行踪异常的共有三人,其中一人据小道消息里面说是江湖百晓生的一个流相。”
闻言,正提笔写字的顾晟微微一顿,他微微蹙眉抬眸:“江湖百晓生?”
顾秋三点头:“殿下可还记得去年您在南市抓捕的那个臭道士,当时他就是打着百晓生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后来阴差阳错您到了您身上,属下去查底细时才知道他是个百晓生的探子。”
顾晟放下了手里的紫狼毫笔,捏了捏有些疲倦的眉头,昨夜一直在马车上晃悠,温如璟睡的香甜,他睡的却是不尽人意。
“将那可疑三人押入大理寺牢仔细审审,皇叔那边暂且不要打草惊蛇,昨晚上刺进王妃身体里的那把刀,要不了命,最多也就是威胁威胁我皇叔罢了,”顿了顿,顾晟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熏炉上,袅袅烟气萦绕下他眸色变得晦暗,“派人查查冯茗,我总隐隐觉得他不简单。”
“是,殿下。”顾秋三愣了一瞬才抱拳应下,他对冯茗印象不深,只知道是东宫那边的人。
“好了,你下去吧。”
得了顾晟的指令,顾秋三没有多留,转身退了出去。
待到书房里面静了下来以后,顾晟望着窗外的木棉花,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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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策是一大清早的时候被萧时宴接回家的,出大理寺牢的时候还不忘一同带上了楠巧。
出了大理寺牢,楠巧眼圈泛红,端着柔弱架子给萧时宴行礼:“今日大将军举手之劳,小女子不知何以为报……”
“停停停!”萧策不耐烦的打断她,拧着眉头绕着她检查了一圈,发觉她只是裙子上面沾了些灰尘后,心才稍稍放下,嘴上却是依旧欠的很:“要谢谢我,不用谢他,鸳鸯楼这几日乱子太多,你就先不要回去了,跟我回府上待几天。”
闻言,楠巧那双丹凤眼亮了亮,捏着象牙兰橘团扇的手紧了紧。
萧策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是道:“七日后是温如璟大婚,你能赶出来一件双面刺绣纹凤喜袍吗?”
站在一旁的萧时宴闻言,抿了抿唇,迈着大步先走了。
楠巧捏着团扇的手忽的用了大力,直捏到指尖泛白麻木才缓了力道,她幽幽抬眸,模样是一如既往的听话:“巧儿努努力,能赶的出来。”
“真的吗?”听她这么一说,萧策眼睛都亮了,激动的伸手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楠巧咽下心尖苦涩,对他温婉的笑了笑:“侯爷尽管吩咐便是,巧儿定会竭尽所能。”
就像一开始我未曾爱慕上你时那样,奉你的话为圣旨。
萧策上前一步,温柔的揽住了楠巧,带着她一起往萧府的马车走。
扶着楠巧上了马车以后,萧策交代了满脸络腮胡子的萧克:“等会儿到了府上,你带着巧儿姑娘去我的别苑,将她需要的东西都给置办妥当,而后仔细看着她别让她受了欺负。”
萧克看了眼柔柔弱弱的楠巧,重重点头:“侯爷放心!”
楠巧见他不上来马车,轻咬了咬唇,最终也没问出来那句,侯爷要去哪。
她就是一介风尘女子,得了他的恩宠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不能再奢求别的。
车夫轻扬马鞭开始赶车,楠巧顺着车窗往外看着站在原地芝兰玉树的萧策,抠着窗框的手渐渐用了力。
“听阿策说,你双面刺绣乃是天下一绝,这几日若要赶制出来一身喜袍,时间可会仓促了些?”坐在马车里侧的萧时宴忽的开口道。
闻言,楠巧收回了望着窗外的视线,恭敬的看着他,缓缓道:“时间是仓促了些,但是民女保证,一定会缝出来一身最漂亮精致的喜袍给温姑娘穿。”
她眼底闪着坚定的光。
萧时宴点了点头,“届时你的赏赐不会少。”
楠巧嗯了声。
这她自然清楚。
眼看着萧时宴的马车徐徐离开,萧策回身,抬眸看了眼大理寺牢门口牌匾边上的狴犴,藏在宽大衣袖里面的手微微捏紧,那里面攥着一张被揉搓的已经软了的纸条。
纸条的棱角都已经被磨没了,这是昨晚上在大理寺牢里面被他给搓的。
那上面写了三更在城隍庙见面,可没说是在哪个城隍庙……
萧策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到底是真有人要约见他还是有人在跟他玩恶作剧?
若是往日,他定不会去深思。可现下情形不一样,定南王痛失爱子,整个鸳鸯楼好似都卷进了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阴谋里面,就好像有人在暗处偷偷操控着一盘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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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茗出城的路程还算顺利,城门守卫将军是他父亲,所以他往来出城甚是容易。
出城又走了没一会儿,便有一队人马过来接他,其中为首的那人便是这几日以来一直忙前忙后的粗狂魁梧汉子,他跳下马来大步跑到冯茗面前,面容凝重道:“爷,魏公公让您过去一趟。”
闻言,冯茗眉头敛了起来,“可是江南那边出了什么事了?”
“江南那边一切都还顺利,魏公公此次找您过去,怕是有别的事吩咐。”说这话的时候,崔贵有些心虚的躲闪了冯茗的眼神。
饶是最近冯茗被玲珑的事搅的心神不宁,但他这些小动作是怎么也躲不过他的。
“崔贵。”冯茗淡淡出声,锐利的视线紧盯着他,“玲珑病了的事,魏公公可是知道了?”
“爷!”崔贵刷的跪在冯茗面前,仰起头一脸悲壮的看着他:“小的只是不想……不想有事耽误爷的复辟大业!”
冯茗抿了抿唇,长臂微动间直接抽出了他放在腰间的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刺进了他的手臂里面。
“啊!”崔贵惨叫一声后,便死死的咬住了唇。
冯茗淡淡瞥了他一眼,缓缓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长身直立在他面前,语气冷冽:“你是魏公公培养出来放在我身边的,来了我身边就是我的人,你若是还想跟着魏公公,回去便是,我身边留不得有二心的人。”
崔贵疼得脸色惨白,“爷……”他挣扎着抱拳跪的笔直:“小的明白了。”
“在我这儿,玲珑不是外人。”他扔下这句话,转身走到崔贵牵来的马旁,翻身利落上马,他对着那些和崔贵一起过来的人吩咐道:“以后有关玲珑的事,我不希望再传到魏公公耳里,若是再犯,”他嗓音如同浸了冰碴一样冷冽,“别怪我不顾主仆情谊。”
说完,他长腿一夹马屁股,手拎着缰绳便扬长而去,留下漫天灰尘扬洒。
崔贵咬紧牙关,一把握住匕首,猛一用力,就将它拔了出来,鲜血乍然喷洒,他险些摔倒地上,还是那几个随他一起过来的人上来扶住了他。
“爷这是要去哪?”其中一人望着冯茗离开的方向,担忧问道。
“去给玲珑小姐寻药草去了。”崔贵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眼底寒光乍现:“你们直接回江南,跟魏公公言明此事,让公公进行定夺。”
玲珑小姐一直都是冯茗前行路上的绊脚石,该留还是不留,得看公公怎么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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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晟在书房里面连着翻看了好几本记载着前些年蛮夷来朝进贡的卷宗,对比着礼部记载和国库记载以及定南王府那边的记载,他可是发现了不少猫腻儿啊。
这三方的记载里面,蛮夷每年进贡的宝物黄金玉饰珍稀宝石居然就没有一个是对的上的。
定南王府记载了黄金二十万两,到了礼部就是十八万两,最后充进国库里面的居然只有十五万两,这其中居然被觅下了五万两之多!
大梁国国泰民安,百姓自给自足,民生福祉优越,且蛮夷去年又开始入侵边境,所以已经有两年未曾进贡,奉安帝对贡品也就也曾上心,以至于这里面营生了不少贪官污吏。
啧啧。
顾晟合上卷宗,捏了捏眉心。
前些日子在第一衙门买官那位估计就是个出头鸟,难以想象在这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每日披朝臣华服上朝的臣子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卖官鬻爵,娇纵贪暴之人。
“顾春一。”顾晟出声喊道。
须臾,身着一袭黑衣的顾春一闪进了屋内,只是较以往不同的是,他头上带了一顶瓜皮帽,这模样看起来,滑稽了不少。
顾晟嘴角轻扯,微微皱眉伏在案上,道:“你这是要转行当小二?”
顾春一窘迫的摸了摸瓜皮帽,他也不想这样啊!都是拜温如璟所赐!
他还不等说话,就听顾晟淡淡吩咐道:
“得了,你这模样进宫有些不妥,”顿了顿,顾晟拿起了一封信递给他,“等会儿让顾冬日把这信送进宫,一定亲手交到李公公手里。”
“……是。”顾春一蔫蔫的接过来。
完了,他都没脸进宫面圣了。
顾晟叫住转身欲走的顾春一:“欸,你再去一趟汀兰水榭,通知温如璟一声,让她中午来我这里伺候我用膳。”
顾春一:……
能不去么?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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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璟是被双绣给晃醒的,真想不到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每次晃悠人的时候力道都那么大的。
“醒了醒了!”温如璟求饶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半睁不闭的看了眼双绣,幽幽道:“是着火了吗?”
双绣一愣,“没着火。”
“没着火啊……”温如璟嘟囔了一句,身子直挺挺的往后躺,双绣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小姐!是世子爷让你过去伺候他用膳!”双绣急急道。
今儿天还没亮,世子爷抱着小姐大步回了汀兰水榭,小姐睡得那叫一个踏实,但是世子爷气色却是不怎么好,当时她吓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过好在世子爷没有为难她,只是放下了小姐就走了。
结果小姐这一睡就又是两个时辰,眼看着就到用午饭的时间了,小姐还是没醒。可未安居那边倒是来了消息,说世子爷让温姑娘过去伺候。
双绣看着面前昏昏沉沉的小姐,不禁摇着头叹了一口气,“我的小姐啊,您要是再不起来梳洗收拾,等会世子爷可就亲自过来抓您了……”
顾晟走到外间的脚步一顿,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温如璟迷迷糊糊的说着:“去见他用不着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