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那温姑娘是个记仇的。”靠在一边的不作声的顾秋三突然开口说了句。
顾夏二脚步顿了一顿,头也不回道:“我听闻的是,温姑娘是个怂的。再者说,这是世子爷的命令。”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秋三嘴角轻扯了下,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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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制房门被拍的啪啪作响,双瑞听见声音就披上了外衣跑了出来,一看是世子府的带刀侍卫。
心里虽是怕的不行,但还是小跑着过去,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三更半夜来敲我们小姐的房门是想有何要事吗?”
顾夏二派过来的是自己手下一个得力属下,特意吩咐他绝对不能留情面,今晚就是要给温家小姐一个教训,要让她清楚的知道,在世子府是不能随便造次的。
温如璟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她本是想死命抗争的,但是碍于那侍卫油盐不进。
“我就坐在这里不行吗?!”温如璟裹着被子缩在门槛边上,脸上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娇憨,胸口里却已经是满腔怒火了。
“不行!”那侍卫斩钉截铁的拒绝。
“为什么不行?就是你家世子爷来了也得让我坐在这里啊!”
“不行就----”
“我说行就行,你赶紧给我滚一边上看着去,要不然我……”温如璟一把抱住门框,“我就磕个头破血流给你看!”
“你--”那侍卫一时词穷了,他们早些年跟着顾晟南征北战,侥幸从战场上留了一条命下来,也一直在世子府和军营两处来回跑,鲜少能遇得到温如璟这般女子。
“你什么你,边去!”
那侍卫还想说话,却被温如璟再次抢先开口,“我,我告诉你,别惹我,我可老记仇了!”
双绣壮着胆子附和道:“对!我家小姐就连一只鸟儿的仇都记,更别说你了!”
那侍卫低头认真想了想,虽说世子爷确实下了命令要罚这温姑娘,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能住在沁安别苑的,要是哪天跟世子爷耳边说了什么,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这么想着,他把刀放回刀鞘,退后两步站在了青石台阶底层,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见状,温如璟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拢了拢身身上的被子靠在了门框上,勉强讲究一夜吧。
早晚有一天她也要让顾晟尝尝大晚上在院子里守着的滋味!!
双绣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捯饬出来两床被子铺上,那侍卫起初还会瞥两眼,到后来就压根什么都不管了,任由她折腾。
这边温如璟裹得严实,倒还能勉勉强强睡的着,另一边的未安居,可是不得安宁。
顾晟突然发了病,且这次情况比以往那些次都要严重得多,他把御医还有侍卫小厮全都关在房子外面,房门紧闭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听着里面那一声声痛苦的低吼,门外几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能等着大长公主赶过来。
大长公主赶到未安居的时候,房内正传出一道清脆的茶盏落地破裂声,随即就是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这里面是怎么了?!”大长公主急急问道,雍容华贵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凌厉的眼底酝着一抹心疼。
顾春一就连行礼都忘了,忙道:“世子爷发病已有两炷香的时间,只是碍于世子爷的命令,属下不敢贸然进去。”
“御医呢?!快传御医!”
“太医院的王院长早早就赶过来了,现在他正在药方亲自为世子爷熬制安神药。”
这时外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小厮端着一碗热气蒸腾的药小跑了过来,“药好了药好了!”
“嘭!”
房内又是一声巨响,伴随着的是顾晟压抑着的喘息。
大长公主垂在宽大华服下的手掌骤然捏紧,圣云道长和前些天的对话仿若突然在耳边响起---
“世子爷中的蛊毒早已侵入骨髓,若想要根治了,可谓是难上加难啊……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葩的毒……”
大长公主不顾形象的跪下,卸下了往日雷厉风行的伪装,哽咽着道:“求道长为我晟儿再想想法子,他之所以中这蛊毒,皆是因我啊!”
“哎哟,”圣云道长立马俯身扶起她,“大长公主一生都在为大梁操劳,蛮夷之人野蛮粗俗,若不是大长公主的英明,恐怕黎明百姓还笼罩在血流成河的战争当中啊。”
“可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唉声道。
为了大梁,为了父皇的遗愿,她实在亏欠了晟儿太多太多。
“倒也不是没法子救。”圣云道长捋了捋胡子,“给世子爷冲喜吧,我进城之前,就发觉这奉阳城有祥云笼罩,殿下若是不嫌弃,就找一位和世子爷生辰相生相克的姑娘吧。”
“这……能救晟儿的命?”
在大长公主看不见的角度,圣云道长瘪了瘪嘴,嘟囔了一句,“那得看你能不能对人。”
大长公主微微皱眉,“道长在说什么?”
“咳咳,我说,只有这一个法子,殿下可以试试看。老夫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其他的啊,就得前几世的看造化了。”
“殿下,这药……”
顾春一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像是疲极的样子,轻拂了拂额头,抬眸看向紧闭着的房门,哽咽着唤道:“晟儿……”
里面的摔打东西的声音停了片刻,咣当一声,像是长剑被扔在了地上。
须臾后,传出来顾晟嘶哑的声音,“……顾春一,护送母亲回府,顾夏二把药端进来。”
大长公主垂眸掩下悲恸。
“殿下……”也有些红了眼的宋婆子扶住大长公主的手,低低唤道。
上一次见到公主这般落寞还是十余年前,她亲手斩杀睿王的时候。
唉。
希望世子爷洪福齐天。
“走吧。”
大长公主转身迈着有些蹒跚的步子离开。她知道,晟儿是怕她伤怀才故意让她走的,就如同这么多年来一样,他犯病的时候每每都是避开她。
恭送走了大长公主,顾夏二立马端着药碗推开了房门。
月光倾泻进半敞着的屋子,饶是久经沙场的顾夏二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到了几分。
满屋子一片狼藉,破碎的瓷杯茶盏遍地都是,隐隐还能看清上面沾染的血迹。
顾晟身上的暗色袍衫微微敞开,白色里衣上也染透了血。他垂眸靠在罗汉床边,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殿下。”顾夏二端着药碗走过去,“先把这安神药喝了吧。”
“退下。”顾晟忽的抬手打翻他手里黑乎乎的汤药,冷声道。
“殿---”
顾夏二的话被顾晟冰冷的眼神生生的给逼了回去,无奈之下,他只得起身退下。
世子爷也就在大长公主面前还能好一点……
房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
顾晟眼底映入的月亮光辉也一点点消失殆尽。
“呵。”
一声轻嗤淹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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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璟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她又做噩梦了。
又是那只通体漆黑的大蟒,他吐着信子缠绕在她身上,勒的她喘不过气来。就连呼救都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突然画面一转,缠绕在她身上的大黑莽变成了一身鲜红喜袍的顾晟。
他冷眼瞪着她,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把匕首,恶狠狠的插进了她的胸口……
剧烈的疼痛让她就连呼吸都变得费力,她抓着顾晟衣角的手缓缓滑落,而后无力耷拉下去。
而从始至终,顾晟的神情都是冷漠的不带任何情感。
梦里面,她看到自己的魂魄飘了起来,飘在半空中,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晃动。
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她眼睁睁的看着顾晟牵着一个长相不及她半分的女子缓缓走过铺着冗长红毯的长路,最后一并登上了龙椅……
“啊啊啊啊----”
猛地从噩梦中苏醒过来,温如璟发觉自己还躺在门框旁边,被子胡乱的缠在了她胸口,她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地板。
原本在这里看守的侍卫已经走了,只剩下双绣双瑞还老老实实的蹲在旁边看着她,见她醒了过来,双绣立马伸手扶她,“小姐,咱们可以回房了。”
温如璟还有点没有从方才的梦境里回过神来,任由双绣双瑞搀扶着自己往屋子里面走。
直到躺上了柔软的床铺,她还有些出神。
梦里面的顾晟冷情冷血,眼底酝着残忍嗜血,毫不留情的就将明晃晃的匕首刺进了她的胸膛。
抬手抚上了左胸口,仿佛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就有梦到过那条大黑莽,然后昨晚第一次在世子府过夜又梦见了那大黑莽……这说明了什么?
温如璟刷的从床上坐起来,慌里慌张的下床穿鞋,吓了正往屋子里面添热水的双绣一跳。
双绣放下手里的舀子,皱眉走过来,看着温如璟在花梨木衣柜里面一通乱翻,“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回家!”
“什么?”双绣有点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温如璟从衣柜里掏出一条烟罗紫色长裙,一把塞进双绣怀里,她伸开胳膊,“快点给我换衣服,这里不能久留。”
说着,温如璟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了一遍,梦里面的事已经说明了一切,顾晟这个人,危险的很。
顾晟如今本就是将死之人了,怎么可能又登上皇位?再说了当今皇帝的那几个儿子又怎么会允许他一个外戚执掌大权?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扑朔迷离了,她玩不懂那些权宜谋略,只想好好活着。
双绣不明所以的被温如璟拽到了屏风后面,给她换上衣服,然后又听了温如璟的吩咐把屋子里面值钱的小东西装了一点放在包袱里。
温如璟坐在院子里面的石凳子上,一见双瑞从外面回来,便急急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
双瑞揩了脸上的细汗,如实回道:“奴才打听了府里好几个小厮才知道,昨夜世子爷又犯病了,就连大长公主都来了!”
又犯病了?
温如璟皱上眉头,“难不成是我昨晚的祈福奏效了?”
“小姐!”双绣急急地捂上了她的嘴,小眼睛仔细的看了看周围,“这话可不能在这里乱说。”
“我知道。”温如璟笑着挥开了双绣的手,她就是想幸灾乐祸。
“后院那个---”狗洞……
“请温姑娘随我走一趟!”
温如璟的话被顾夏二截断,他扶着腰间佩刀大步走进院子里面,到了温如璟身边,还送有点礼貌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温姑娘。我家殿下有请。”
有请……
下意识的,温如璟问道:“你家殿下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衣服?”
不会昨晚的梦今日就要实现了吧!
顾夏二微一思索,答道:“暗红色纹绣长袍。”
扑通一声。
温如璟从石凳子上掉了下去。
“小姐!”
双绣双瑞俱是一愣,就连顾夏二都懵了。
“咳咳……我没事,可能昨夜在院子里面冻的狠了,”她讪笑着扶着桌子站起来,“那什么,夏领兵您先回去吧,我去换一身配得上世子爷的衣服,马上就过去。”
拖延一会儿时间,她好从后院的狗洞逃出去!
虽然总钻狗洞挺没有尊严的吧,但总比被迫害要好的吧。
“世子爷是急召温姑娘,还请温姑娘配合一点。”顾夏二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腰间弯刀威胁道。
“我,我换衣服可快了。”温如璟勉强笑着道。
“……见我用不着换衣服。”
顾晟的声音自院子外面传进来,伴随着温如璟瞪得越来越大得眼睛,顾晟缓缓走进了院子里面。
许是昨夜犯了毛病的缘故,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眼下一片浓重乌黑。
顾晟朝着顾夏二等人摆了摆手,“你们都先退下。”
双绣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温如璟,随后跟着顾夏二一起离开。
“哎——”温如璟急急唤道。
你们走了我可怎么整……
引得顾晟看过来,“怎么?”
他步子走的极为缓慢,走了有一会儿才到石桌子前。
温如璟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端着假笑,“呵呵……没怎么。”
“没怎么你离我那么远做甚?”顾晟指尖扣了扣桌子,道:“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