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顾晟一言不发的把玩着手里面的飞镖，指腹轻轻磨蹭着那上面刻着的‘烈’字。
一时间，思绪被拉的老远。
他十六岁那年率军出征蛮夷，在那边一待就是三年，每日裹着严寒风沙驻守边疆，时刻为攻打蛮夷做准备。也就是那时候，他遇上了楚烈，表面上，两人的性子就好像是两个极端，可实际呢？
顾晟清楚的知道，楚烈和他是同一类人。只不过是他给自己裹了一层清冷的保护膜罢了。
楚烈是蛮夷的太子，也是迎战的少将军，一手飞轮镖玩的通神入化，除了顾晟的红缨长枪，几乎没人能躲得过他的飞镖，隔着敌营，两人惺惺相惜，战争是残酷的，一旦开战，周边的百姓将会迎来灭顶的灾难，所以他们一直在拖延，谈判的将官来来往往于两个营地。
都城那边不知道这件事，哪怕是大长公主，顾晟都未曾知会过。他们都以为，是他好战，是他杀人如麻，是他无所畏惧，一再的上战场打仗。
可没人知道，双方的将士也曾在同一个夜晚，把酒言欢过。
大梁和蛮夷历来交战苦的永远都是周边的百姓，没人期待战争，更没人喜欢战争。顾晟和楚烈，都希望能改善两国的关系，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最后一战的时候，也就是俩人商谈好，终止战争的那最后一日，出意外了。楚烈被带回了蛮夷皇宫，有人用易容术假扮他，给顾晟中下了毒虫蛊，大梁的士兵也是死伤无数。
那时候顾晟还不知道楚烈被带走了，他以为是楚烈背叛了两人的同盟，于是他大开杀戒，扛着伤痛，一举将蛮夷打退了数百里地，硬是给他们逼回了自己的领地，连头都不敢随便的探出来。
那一场仗以后，边境的百姓都能记住了顾晟这个名字，于他们而言，顾晟就意味着，杀神。
蛮夷离都城很远，顾晟伤得不轻，在往回走的路上，险些就丢了命，是楚烈千方百计的从蛮夷皇宫里面逃了出来，给他带了救命的药。
顾晟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一身傲骨的楚烈是如何跪在自己床边痛哭流涕的，他哭着说自己没用，扇自己巴掌，只拿到了缓解的药，却没本事找解药……
他说他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下场，可是他这个太子一点用也没有……
飞镖锋利的刀片划破顾晟的指尖，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铺着的波斯绒地毯上，刺痛的感觉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迟钝的低眸看着手上的小口子。
温如璟眉头倏然皱了起来，她抿了抿唇，强压下想把飞镖丢出去的想法，葱白指尖轻轻覆在了他划破的手指上，满眼都是心疼：“疼不疼？”
“疼。”顾晟转手就将飞镖丢在了一旁的矮几上，深邃的眸底酝酿着委屈，“你看我手都划破了。”他抬起手指给温如璟看手上那道小口子。
温如璟白了他一眼，微微低头，将那根手指含在了嘴里。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顾晟深沉的眸底骤然浮现惊涛骇浪。
口子不深，但划在了骨节上，一定会很疼的。
温如璟给他含了以后又轻轻的吹了吹，看着那白玉一般的手指上留下这么一道口子，可真是碍眼的很。
“璟璟心疼我，我就不疼了。”顾晟嗓音喑哑，用另一只手环住了温如璟的腰肢，“今日能遇见楚烈，是我万万想不到的。”
温如璟静静的靠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等处理好王家的事，晚上我让楚烈给你讲，他干过什么混蛋事儿。”顾晟咬牙切齿道。
“好。”
温如璟点头应下，脑子里开始猜测，楚烈到底干过了什么混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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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木木和三皇子坐在雕梁画栋的王家正堂里面，旁边的花梨木大茶几上摆着色彩斑斓的各色糕点，穿着浅绿色丫鬟装的小姑娘时不时的给两人添茶递水。
王县坐在俩人对面，一脸的讨好的和两人说这着话，哪怕他们两个爱答不理的，也是自顾自的开着呛。
顾冬四几人被领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金木木养大爷似的赖在八仙扶手椅上，三皇子则是笑着给她扇着风，对面的王县笑的讨好。
这……
是被绑架了？
一见着顾晟几人过来了，金木木眼睛刷的亮了，她猛地从椅子上起来，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无奈笑道：“你们可总算是来了。”
再不来她耳根子就要被磨破了。
这个王县比茅坑里面的苍蝇还要烦人，嗡嗡的吵得她脑壳疼。
三皇子也附和着：“顾将军赶紧带我回家吧，他们这儿糕点太难吃了。”
闻言，王县脸色黑了黑，难吃你吃那么多？就不怕我毒死你？
要不是心里面想着他哥说的，这群人惹不得，他早给他们关进密室好好收拾一顿了！
念及此，王县垂眸藏了藏眼底的狠厉，大步走上前去，大笑两声道：“想必这就是威风凛凛的顾将军了吧，久仰大名啊，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顾冬四端着纨绔架子，轻嗤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拆台：“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你给我装什么？”
此话一出，王县眼底骤然浮上狠辣，他握了握拳，继续陪笑：“是，您说得对。”
顾冬四大步走进正堂，旁若无人的坐在主位上，先是看了一眼三皇子，问道：“这一下午在这待的如何？”
三皇子挑了挑眉，“就那样呗。”
他这话一说，几乎是立马的就感受到了来自顾晟的冰冷视线。
顾冬四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还好王家没胆大包天的伤了三殿下，不然他们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面色冷冽的望向王县：“说吧，今日想方设法的叫我过来，是为何？”
顾晟也领着温如璟一同进去，坐在了边上的位子上，顾春一候在了两人身后。
王县眼睛从这几人身上一一掠过，而后看向顾冬四，拱了拱手：“王某只是想请顾将军过来府上小聚一场，至于金家的货，我已经核实清楚了，是误会。”
一开始他确实是想借此机会给顾冬四一个下马威的，好让他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可方才王市收到了魏公公的消息，说是让他们小心做人，免得惹祸上身。
多年前，王市帮过魏公公一次，那以后，魏公公没少帮他们出谋划策，但这次是头一次让他们做缩头乌龟的，兄弟俩一合计，就知道这个顾将军和金五行都不好惹。
既然不好惹，那就只能巴结了。顾冬四能看上百香阁的怜儿，就说明这个男人还是有劣根的，他喜欢美人，那就多给他送几个就是了。
至于金五行。
王县那双污浊的眼睛在顾晟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只见那对夫妻俩十指相扣，一副恩爱模样，要是想收买金五行，美人计估计没用，不妨用钱一试。
想到这，王县冲着顾晟笑了笑，“金老爷是第一次来我们苏州城吧，不如让王某带你们出去逛一逛？”顿了顿，他看向顾冬四，询问：“顾将军意下如何？”
空气霎时间静谧下来，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簌簌的声音。
顾晟缓缓抬眸，视线在王县身上冷冷扫过：“就不劳烦王公子，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还请放了我们的货。”
王县叹了一声：“怎么能说是劳烦呢，早就听闻金老爷一表人才，今日一见确实如此啊。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我们苏州城的规矩，这地方表面上看着好，实际上啊，黑心商人可有一大堆呢，我若是不带着你们，你们定时会被坑骗的。”王县面上一副‘我怕你们吃亏’的神情。
温如璟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只听顾晟回怼道：“王公子怕是没进过都城，不知我们金家的名号，”顿了顿，顾晟牵着温如璟起身，朝他逼近了几步，衿贵傲然道：“我们金家最不差的就是钱，好不容易来这边玩一次，被坑点钱怎么了？”
说完，顾晟垂眸看向温如璟，嗓音温柔：“你说是吧，娘子？”
“是，是啊，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平日里闲暇时刻夫君还会带我去给百姓撒钱呢！”
吹牛皮这事，温如璟可擅长了，只要给了她发展的空间，她都能把牛皮吹到天上去。
王县只知道金家有钱，却不知道金家居然有钱到了这个地步，听顾晟和温如璟说完，他的表情已经可以用不可置信来形容了。
顾冬四在心里面骂了一句蠢货，起身走过来，懒懒伸了一个懒腰，敷衍着说了句：“我看王公子是真的想尽了这地主之谊了，既然如此的话，你不妨以我们的名义开仓放粮，这样既能给金家招揽生意，还能促进你我的关系。”
顾冬四抬手拍了拍王县的肩膀，笑的像是个狐狸：“这样行吗？”
王县脸色已经黑的不行了，但是为了巴结上贵人，他还是咬碎了呀往肚子里面咽，“开仓放粮是好事，王家向来喜欢做这样的好事，这次承了顾将军的名义，那自然是更好了。”
呸！
温如璟在心里面狠狠的骂了一句不要脸，还向来喜欢做这样的好事，他是怎么舔着脸说出来的呢？
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
王家仗着蒋家荫蔽，在苏州城作威作福多年，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简直就是恶霸中的恶霸！
顾冬四一行人走的时候，王县只遣了管家去送客，他灰溜溜的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出了王家的宅子，几人一起上了马车，顾晟脸色阴沉的看着三皇子，金木木则是躲到了温如璟身后。
顾晟那个模样是真吓人啊。
瞧瞧那平时吊儿郎当的三皇子都吓成什么样了。
“还记得自己是什么人吗？”顾晟冷声问道，“随随便便就吃别人给的吃食？母亲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啊？！”
三皇子垂着脑袋点点头，“……知道。姨母说……身为皇子，要时刻忌嘴。”
顾晟轻嗤了一声，“就你这样的，还想继承大业？”
“……我拿到了王家的账本。”三皇子从腰间拿出来一个颜色发白的账本递到顾晟面前，“那个糕点我是吃了，不光吃了糕点，我还喝了他们的茶水，上好的毛尖，喝着还不错……”
顾晟拿过账本，打开翻看了两页，这里面都是王家和朝廷官员的记录。
送了这个首府多少白银，送了那个知县多少黄金，送了蒋家多少奇珍异宝，这上面林林总总的记得一清二楚。
“这是从哪偷得？保真吗？”顾晟抬眸问，嗓音认真。
温如璟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确定了，“这是真的。”
她话音刚落，其他几人都齐刷刷的看她，就连三皇子都不敢确认这是真假，温如璟是怎么知道的？
温如璟指尖颤抖着拿过去，她深呼了一口气，眼神直直的望着顾冬四，缓缓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就这一本账本，害的顾冬四和怜儿一起丧身火海……”
上辈子从苏州城逃出去的时候几乎是死里逃生，温如璟怎么也忘不掉，那个柔弱的姑娘视死如归的眼神，更忘不了顾晟因为顾冬四惨死的悲戚凄凉。
听温如璟讲完这个故事，顾冬四眼眶已然通红，他抿着唇盯着那个账本，眼神空洞什么也没有又好似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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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府里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色骤凉，夜风里掺杂了小雨，树梢的鸟儿窸窸窣窣的嘈杂着。
楚烈已经摆好酒席在院子里面等着了，随他一起的冷眼女子正和怜儿有说有笑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顾晟披星戴月而归，楚烈笑呵呵的迎上去，一拳头砸在他胸口，道：“还知道回来啊？！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
温如璟一脸问号。
这语气，怎么听起来那么怪呢？
顾晟白了楚烈一眼，而后垂眸看向温如璟，柔声道：“你先去和她们玩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满眼宠溺的揉了下她的头。
温如璟乖巧的点点头。
心里想着：死男人！爱干啥就干啥去！
顾晟转身的时候一把揪住楚烈的衣领，连拖带拽的就将他带走了，留下一行人面面相觑。
顾冬四径直走到怜儿身前，直接蹲下了身子，面上带着笑容望着她，“今儿在府上过的还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