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本以为珂行霄是会唱这段戏里的旦角的词,没想到竟然把老生的词也包了,过渡得自然不突兀,音调变得如同老生那般深沉浑厚也丝毫不露破绽,遮了眼睛看,没人能够知道这竟然是个年纪轻轻样貌艳丽的男子所唱。
不过瞬息,一段西皮快板毕,院子里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珂行霄,本是看热闹的心思一下被这老练的唱法惊住。
还没完。
珂行霄掉转方向,一左一右变动着身子,忽的一段快速激昂的旦角唱腔响起,短短几句又换成了深厚的老生唱腔,夫妻间的互相试探,气氛的紧张缓解都由着珂行霄的动作掌控,人们似乎是真的看到了一对夫妻在产生矛盾,沟通解决时的不合到妥协的全过程,这一段是极有名的西皮快板戏段,珂行霄这是清唱,却总是给人一种快板的响声萦绕耳旁,各种乐器的乐声在脑海中交织,珂行霄这是把他们带入了戏里。
“讲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
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
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
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
(杨延辉)
非是我这几日愁眉不展,
有一桩心腹事不敢明言。
萧天佐摆天门两国交战,
老娘亲押粮草来到北番。
我有心回宋营见母一面,
怎奈我身在番远隔天边。
(铁镜公主)
你那里休得要巧言来辩,
你要拜高堂母我不阻拦。
(杨延辉)
公主虽然不阻拦,
无有令箭怎过关。
(铁镜公主)
有心赠你金鈚箭,
怕你一去就不回还。
(杨延辉)
公主赐我金鈚箭,
见母一面即刻还。
(铁镜公主)
宋营离此路途远,
这一夜之间你怎能还。
(杨延辉)
宋营虽然路途远,
快马加鞭一夜还。
(铁镜公主)
适才叫我盟誓愿,
你对苍天与我表一番…!”
最后一个字唱得是又重又快,珂行霄身子微动,利落又干净了收完这段曲。
一曲西皮快板的《四郎探母·坐宫》完。
这偌大的院子里一时安静,没有人出声,都静默的看着那个似乎是某个戏台上跑出来的角儿一样的珂行霄。
珂行霄本不想唱这么长,可是看着院子里的底瓦墙,台阶上的青苔,石板相贴之间的沟壑中长出的细小嫩草,他忽的以为自己回到了他那日夜练习的院子,一下戏瘾上头,不知不觉的唱完了这段戏。这唱到越后面,越是考验角儿的唱功,调要稳,气还要长,而且这《坐宫》生旦对唱,旋律紧促明快,行腔起伏跌宕,曲调抑扬顿挫,势如疾风骤雨,加上后头响遏行云般的‘嘎调’、‘叫小番’,极其考验演唱者的功力,而这珂行霄偏偏就是唱成了如此,用这一段戏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珂行霄他唱完,身子顿住,背复挺直,眼神极亮,额角在这末夏里冒着细汗,还微喘着气,但珂行霄不在乎,这一段他唱得过瘾,唱得酣畅淋漓,唱得又燃起了对戏曲的渴望!
一阵微风吹过,把众人的神吹了回来,人群中不知道是那个方向忽的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好’字,每个人都纷纷鼓起了掌,珂行霄仿佛回到了那时候站到戏台上用尽全身力气唱完一场戏后,赢得满堂喝彩的时候,珂行霄心想,他还是喜欢把戏唱给被人听,他骨子里都叫嚣着,珂行霄,你就是要唱戏的,不管在哪里,你都要是个角儿!
别人不熟悉珂行霄,只当是个来教戏的学生,或是来唱戏的戏子,没人知道这是个十八线小明星,因为这剧场里来来往往的人还有未清场留下的路人,别人只当珂行霄是个业余的对唱戏颇有研究的年轻人。
但是,这一曲惊艳了在场所有人。
而在场最为震惊的三个人自然跟这些人不一样,高导、何老、陆泽榭都清楚珂行霄的身份,他们不管知道珂行霄是个十八线小透明,是个演戏的,但这唱戏的能力可着实是……惊艳四座,这唱戏唱得这么好,怎么来了娱乐圈,这要是去唱戏绝对就不会是个十八线小透明,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点想法。
“何老,还满意?”珂行霄朝着在场围成圈的人鞠了躬,一点也不怯不谦的接了这满院的掌声,对于他来说,这是对他的认可,鞠完躬,又站回到三人面前,语气自信的问道。
何老还没出声,高导先出了声,他眼神里带着惊艳过后的回味,又闪烁着某种光芒,他刚刚一瞬间,脑子里划过一个想法,他有些激动,“小霄,你说你会唱戏是真的,还唱得这么好。”
珂行霄笑笑,贫嘴道:“唱戏之人不打诳语。”
何老不动神色的站到高导前面,何老本是带着兴趣看看珂行霄有多大的本事,半信半疑在听完这段曲后,暗暗心惊,这珂行霄的唱功了得,台风老道又稳重,像是个练戏许久的人,还是个见过大场面的,这势头有大师风范,都可以自己立门户了,他想收他为徒,何老都觉得自己的实力不如珂行霄,这唱戏的人最是明白,“小霄,你这戏,唱得比许多大家都好。”
这一句点评抵得过多少赞美和掌声。
珂行霄微微一笑,心里却得意,那是,他可比现在的人早生了几十年,学也学了十来年,能不好吗?
陆泽榭这才觉得自己昨晚的试探太过无力,这样的唱腔实力,哪里需要他支持暗示,是个导演都会让演员在电影里秀一场,绝对赚足了眼球,还给了观众一段视觉盛宴,珂行霄果真比他适合这个角色。
“不错不错,我突然有个想法,我回去跟人商讨商讨,回头跟你们说,小霄,你这唱腔,不在电影里唱一段,都愧对这是部民国电影!”高导激动的脸红脖子粗的,急匆匆往院子外走。
珂行霄有点茫然,这又不可能换掉他跟陆泽榭的角色,高导可以怎么做?
何老看着高导没一会儿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语气可惜道:“可惜没录下来,到时候给那些老东西看了,肯定个个抢着要来找你,怎么好的一个苗子,怎么就来了这娱乐圈,屈才屈才。”
“何老,娱乐圈也可以唱戏,而且不光唱戏!”珂行霄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朗声道,经过他这段时间对这个世界的学习,已经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了。
何老兴趣一下浓厚,“说来听听,我还没听过戏曲跟这娱乐圈有关系的。”
“这就要保密了,”珂行霄专门卖了个关子。
“哈哈哈哈哈……”何老心情极好,“我且等着。”
“好了,这曲也唱完了,该继续干正事了,”珂行霄冲着陆泽榭一乐,“陆哥,你还是得学,这主演唱戏得可是你,”言外之意,他不会担了陆泽榭的角色。
陆泽榭一怔,他本来就有影帝的身份,角色自然也不会随随便便被人抢走,但是如果出现更为适合的角色,他自己也愿意主动让贤的,只不过这实力就容易出现一些质疑的声音,而一旦有了机会的人,每个人自然都是竭尽全力的抓住,没想到这珂行霄倒还是一门心思,没想要了他的角色,珂行霄他啊,坦荡有风骨,那风骨也就是戏子风骨,不抢别人的戏,接了其他人传过来的戏,配合好才会是一出成功的戏。
“对对对,小陆,你身条儿成,声音也好,练练也能有个角儿的模样,我可是应了高导的话,得把你教好了的,可被懈怠了,回头再接着聊吧。”何老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真正的任务。
陆泽榭点了点头,后侧过头对着珂行霄会心一笑,这笑里头的意思,只有他们两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