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醒来的沈某一脸色尚且有些惨白,虚着声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了相林在身边。
“小林~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叫了我阿一哥哥?”
相林不答话,可泪痕却实实在在挂在白皙的脸上,显得颓唐。
“嗯?你快说是不是?”沈四一继续“不依不饶”,得了便宜卖乖。
相林眉角微微抽动:……(别逼我……)
沈四一装作没有看见相林一脸尴尬的神情,微微扬起嘴角,戏谑般抓住相林的手腕,嘴唇微微张开,轻缓地吐出几个字:“来,再叫我一声阿一哥哥~”
相林:……(男人,你这是在玩火……)
“你好好养病吧,我该走了。”相林微微抽动着手腕,将手臂稍稍往自己身体的方向拽。
沈四一用仅有的一点儿力气牢牢抓着相林的手腕,任凭相林如何用力也松不开。
倒不是相林力气不够,只是沈四一握住的方式十分聪明,大有太极中“以柔克刚”的意味,四两拨千斤,不用蛮力,而且牢固。
“疼……”沈四一痛叫了一声。
相林身子一僵,手臂悬在半空中不敢轻易乱动,他也清楚自己力气大,生怕再把沈四一弄出个好歹来。
现在的沈四一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典型“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碰了。”
相林轻轻握着沈四一的手,好生放到床边。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暧昧。
“对不起,弄疼你了。”
“没关系,一个亲亲就没事儿了。”沈四一将自己的脸向相林凑过去。
相林:我看疼死你算了……
沈四一醒来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每每看向相林的时候,眼神中总带有一丝不清不楚的情愫,即使是沈云楼,也并不能看出他心中的想法。
只有沈四一自己才知道,那道目光意味着什么,或许他自己也不能完全说得清楚,那样的感情,或许是眷恋,或许是怀念,又或许是心疼和一丝愧疚。
“小林,对不起。”沈四一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认真。
相林一时有点儿懵:“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没有在你哭泣的时候为你擦去眼泪,没有在你孤独和寂寞的时候抚平你的疮疤,对不起,对不起……”沈四一借着相林的劲儿坐起来,轻轻捧着相林俊秀的脸,指尖拂过他泪痕闪现的地方,留下一点点炽热的温存。
而后将他的发丝卷起,仔细端看着那双细长的耳朵,相比于小时候,已经渐渐成了人类正常的形状。半妖在成年后,会越来越向人类的外形靠近。
这也是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时沈四一并没有认出相林是半妖的原因。
沈四一的手擦过耳边和发丝,最终落在相林的后颈,指尖透过轻薄的皮肤摩挲着略有嶙峋的颈椎,与人类骨骼结构不甚相似,它们有些格外的突出,瘦弱的皮肤就像一层薄纱轻柔地搭在上面。这触感并不是很好。
沈四一慢慢靠近,贴近相林的耳廓,用一种极其深情款款的语调,轻轻吐出几个字:“小林,我中意你,此生惟你,此心不与天齐。”
这句看似情深缠绵的话如同雷霆万钧,正正当当地落在相林的心脏中央,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他本能地后退,却被沈四一紧紧地拥抱着,一时间难以抽离。
沈四一抬起头,沉下眼皮,凝望着相林那张皓若霜雪的侧脸,轻轻落下一个无声无息的吻,饱含深情,浓烈且热辣。
相林的脸上顿时浮起一层清浅的潮红,冰凉的肌肤上落着一道火热的吻痕。
心动,如世界末日来临,带着不可阻挡的矍铄。
只言片语,却足以撼动心扉。
他也想放下一切去爱,去放肆,去罔顾生死,可是顾虑良多,终究不得。
“我的事情,你大可不必道歉,也实在没有道歉的理由。以前的那些事情,我早就忘了,记不起来,也不想记起来,我叫相林,不叫小林。”
沈四一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个大石锤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头盖骨就这么哗啦啦地落下来,借着就碎了一地,然后风一吹,散了。
那个他最害怕的结果,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到了他的眼前,像个得意洋洋的乌鸦在他耳边一声声地叫嚣,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面对你的心……小林,你在怕什么……”沈四一不想放弃。
相林的胸腔一阵翻腾,他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以一种极其冷淡的口吻,说:“我是巫妖和人类所生的半妖,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个荒谬的错误,这一生,注定了孤独。我的心,早在那一年就死了,活着还是死去,对我而言,没有差别。”相林就是以这样冷冰冰的话语去回应沈四一的真心,刺痛沈四一的同时,以两倍的杀伤力,伤了自己。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炽烈的心针锋相对,空气凝结,生发出一种复杂的血腥气。
最爱的人,最受伤害。
可偏偏沈四一可以放弃所有,唯独不想放弃他。
“你知道么,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很适合你。”沈四一低声说道。
他凑近相林的耳朵,传递着自己呼吸,气流浮动,让相林一阵发痒。
相林扭动着耳朵,微小的幅度看起来有些可爱。沈四一一时情不自禁,吻了上去,继而舌尖触及,轻轻撕咬着。
白衣少年,冷艳绝伦。
相林的衣物被沈四一醒来时的那口老血给染了,于是便只好穿了件沈四一的衣衫上去,上好的丝绸料子,宽松的廓形,隐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映着柔和的光线,显得相林也十分温和,不似从前般冷峻而不可接近。
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四一话里有话。
可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说不懂,便无论怎样都不会懂。
拒绝,是斩断了所有的退路,包括自己。
方囿和沈云楼一同坐在店里喝茶,说实话,这场面有些“诡异”。
沈云松一面盘点着账本和货品,一面时不时睨着这俩人,一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印象中,只要沈云楼和方囿一起出现,就一定少不了争吵和斗嘴,而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茶,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沈云楼说。
他低头品茗,入口时嘴里一阵苦涩,微微蹙眉,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杯盏。
方囿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心里无端有些烦忧,悠悠地说:“不走了,我要住下来。”
沈云楼一听便急了,声调不自觉地向上抬高:“你说什么?你要住下来?”
“对。”
“不行!”沈云楼很是坚决。
方囿扭过头来质疑:“你能在这里住,为什么我不行?!”
“店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女人住在这里不方便。”
“你们几个大男人又不是整天在一起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一个女人都不嫌麻烦,你介意什么?!再说了,四一的病还没好,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总之就是不行。”
“哦,我知道了,”方囿会意地坏笑一声,“你是不是怕我……”
沈云楼:“不是,没有,你别瞎说。”
方囿轻声笑着,反倒安慰起沈云楼来:“哎呀,你放心吧,我们还是公平竞争,我不会耍什么手段的,我要光明正大地赢你。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当务之急……”
方囿意味深沉地看了一眼通往内间的门,若有所思。
那个半妖······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叮铃——叮铃——
门口的铃铛声响起,沈云松扭动着身子,做了个深呼吸,脸上立刻浮现起了一个标准的微笑,快步走向门口,迎接客人去了。
这久违的忙碌的感觉,让他忽然觉得有些幸福。沈云松露出一个安逸的笑,果然平平淡淡才是人生真谛。
“哟,浮烟小姐,怎么是您来了?”沈云楼见来人是浮烟,不禁有些意外。
“怎么,听着你这意思,是我不能来了?”浮烟故作一副怪罪的样子,微有愠色。
“瞧您这话儿说得,怎么会呢,我这高兴都来不及呢,”沈云松忙赔上笑脸,“浮烟小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儿?”
“嗯,我来看看沈老板,听说他卧病在床,现在怎么样了?”
坊间的流言蜚语,飘飘荡荡,终于传到了浮烟的耳朵里。
“劳您记挂,托您的福,师傅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俩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便到了会客室,沈云松把浮烟安顿好,又特意给她泡了一杯花茶,转身去沈四一的房间请他。
“师傅,浮烟来了。”沈云松敲门道。
“知道了。”沈四一的语气僵硬,毫无生气。
沈云松从这短短的三个字里听出了不悦,心想真是倒霉,怎么每回都遇上这种情况。
他安安分分在门外守着,一声不吭,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除了沈四一从床上起身时发出的几句低呼,再没有其他。
沈云松想,或许那个叫相林的半妖,多半是已经走了,师傅这会儿,想必是跟自己生闷气呢。
在相林拿出死灵石的时候,沈云松方知自己原是宿邙族人,只不过自己灵力尚浅,日后也难以成大器。
其实这事儿沈四一早就知道,却缄口不言。在他心里,沈云松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种解脱,省得像他一样,整天奉行着所谓“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行为准则,实则连一个傲娇的半妖都搞不定。
家门不幸啊······
沈云松并不十分了解巫妖,仅仅只是知道了相林的身份是个半妖。而沈云楼和方囿则是不同,他们除了惊诧之外,更加对相林多了一分敌意。
凭着几百年前的史实,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巫妖是十恶不赦的妖孽,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当诛。所以身为半妖的相林,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即使相林拿出死灵石救了沈四一的命,他们还是无法信服相林是个好人,甚至半点儿好感都没有。
事实上,连相林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那些“明知为恶而故意为之”的事情,大多是他为了麻痹自己所做。做得多了,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