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你这是污蔑!”唐月莹立刻激动的反驳。反驳完了她忽然反应过来:“我亲外祖母?”
自己有外祖母么?反正唐二姑娘表示从来没见过,甚至也没听娘说过。小时候洛莺娘还做着外室那辰光,年幼的唐月莹也撒娇问过自己的外祖家,但她娘却是含糊带过,只说自己记不清了。
“你怎么知道我外祖母?”
狐疑的看着嫡姐,唐月莹心里存下了疑问。
“我自然知道。”唐衣呵呵笑了笑,却不愿跟她多说:“其中牵涉颇多,也跟你说不清楚。”
“哼,恐怕是你也不知道吧!”唐月莹冲嫡姐冷笑:“你一直都是这样,整日高高在上的样子,清高给谁看呢?都是装出来的假像!”
“唐月莹。”
忽然,唐衣连名道姓的淡淡说道:“你可知,就冲你刚才这番话,本宫现在就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辱骂大顺皇后,按律当千刀万剐。”
“……”
唐月莹哑了。她突然额上渗出了冷汗!
该死!她怎么忘了?如今面前的这个女子,已经不是以前的嫡姐,而是一国皇后,大顺最尊贵的女人!
唐衣会不会趁机报仇,惩罚自己?越想越害怕,唐月莹不由得膝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近之则不恭。”
唐衣哂笑了下:“本宫是否一直太过心慈手软,以至于让你忘记了尊卑贵贱,上下不分?唐月莹,本宫刚刚才不计前嫌的救过你性命,你却胆敢如此形状。来人呐。”
唐月莹惊恐的看着她。只见几名宫人推门而入,恭敬的行礼:“皇后娘娘。”
“传本宫的懿旨。”唐衣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唐月莹:“礼部侍郎李大人……”
才说了这么一句,唐月莹已经猜出了下面唐衣要说的内容,登时惊骇的跌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之子李彦飞,其夫人唐月莹现在这里躲藏,今天就将这位唐夫人送回去。夫妻哪有隔夜仇嘛,本宫又岂能做那拆散人家姻缘的恶人?”
“唐衣!”
唐月莹尖叫起来:“你这是故意报复!”
“唐家二小姐辱骂皇后,不敬嫡姐,从此与本宫断绝一切关系,终生不许再踏入宫中一步。”唐衣视若无睹,继续慢条斯理的下着命令。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宫人们遵命的过来拉起唐月莹,将此时才如梦方醒,明白面前的乃是当今皇后的蠢货拖了下去。
皇后懿旨一下,下面立即遵从。礼部侍郎全家见了懿旨,以及被宫里赶出来的唐月莹,哪里还不明白皇后的意思。何况还有之前密谋败露、私逃出府的前怨?
唐月莹终于为自己的冲动愚蠢,做事不经脑子的娇蛮性格,付出了巨大代价!
世人皆知审时度势也是一种本事,但事到临头往往冲动行事。相比之下,兰心公主和长公主府上就聪明的多。
到底是皇家的人,眼见唐衣上了位,不管之前多大矛盾心里多反感,立刻便能转过一副笑吟吟的脸来,不但每日让家里的女人去阿谀奉承中宫皇后娘娘不绝,甚至还双手奉上自家价值贵重的产业以示谢罪之意。
冯恪是个勤勉、公正的好皇帝。
自打做皇子起,冯恪最反感的便是欺上瞒下、贪污受贿、侵占民利的恶行了。为此,他甚至不惜与养母李昭仪作对。
如今他既登基,首先便是下旨,重新彻查刘子硕之前侵占民田一案。吏部刑部和户部心领神会,立刻又是三堂会审将刘子硕提到堂上过审。
这一回,李昭仪再求情也没用。案子审的很快,许多证据都是明摆着,只是之前没有认真对待而已。刘子硕当堂被摘去官帽下了大牢。
刘夫人薛氏托人向其妹妹——如今的薛太妃求助。自家老爷再混账,那总归还是自家的男人呐。薛太妃又去求了李太后,但这次李太后却不见她,只叫她学着自己清心寡欲,没事多去拜拜菩萨。
这是明摆着不再管了。
李昭仪是真正的聪明人。对头孙氏那蠢货已经给老皇帝殉葬了,宫里的老太后又是不管事的,后宫其实就是自己位份最高。
但问题在于,皇儿不听自己的话呐!
养了这个儿子二十多年,冯恪的主意正脾气硬,她是知道的清清儿的。与其胡乱插手朝政惹得皇儿厌烦,最终落得不好的下场,还不如明哲保身老老实实当个富贵闲人。
古往今来,后宫干政的妇人有几个得了好的?
薛太妃没了法子,只好与长姐互相抹了一回眼泪,最后打开天窗说亮话道:
“姐姐,这件事妹妹我实在帮不了你了。姐夫的事恐怕难有转圜余地。当今皇后乃是你们家之前和离的儿媳,只怕这事她也插了手,不会让刘家好过的。”
其实这都是猜测,但刘夫人却当了真。既然如此,看来是刘家当败了。薛太妃无奈的唏嘘不已:
“唉。人家注定那是天上的凤凰,哪会委屈自己嫁个小门小户呢。姐夫侵占民田的事做成了铁案,已经交到了江宗勇手上。碰上那个江黑脸,姐夫只怕是不中用了!”
果然如薛太妃所料。
大顺律法,对待贪污侵占民利者最严厉。刘子硕被判革除官职及功名,其子刘宁的功名亦被废除,此外还被罚散尽家财充了国库,赫赫有名的新城刘家,彻底结束了百年传奇。
某个秋高气爽的早上,两乘轻便的青呢小轿从侧门悄无声息的出了皇宫,轿子后跟着一行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骑马跟随,直奔护国寺而去。
护国寺今日正是无心大师在讲佛法。底下听讲的除了本寺僧人,还有许多外来的善男信女烧香拜佛之人。无心大师刚刚坐下来,正欲开讲,忽然微微一笑说道:“有贵客前来了。烦请师兄们随老衲前去寺院门前迎接,来人贵不可言。”
众僧人早知无心大师之神奇,立刻依言而去。未已,果见轿子到达寺庙门前,下来了两个年轻的男女,虽着便衣却气度不凡。
无心大师念了佛号微笑说道:“能得龙凤双临,真令本寺蓬荜生辉矣!皇后娘娘,可是许久未见来了。”
这个老和尚,果然如衣衣所说有点门道!
冯恪大感兴趣,上下打量着道:“你便是此处主持无心大师?敢问大师的名号乃是因何而来?”
“老衲无心,无世俗之心、贪恋之心、邪恶之心、嗔怪恨怒之心……凡此种种,一概皆无,遂名无心。”老和尚垂着眼道。
“那不是还有礼佛之心、向善之心、慈悲之心么?如何能说没有呢?”冯恪针锋相对的指出,紧紧的盯着对方。
“并无。”
出乎意料的,无心大师居然如此回答:“无心即是无心,无一切之心。”
“那大师你还当和尚,这又怎么说呢?”冯恪此时觉得此人有些像个骗子了。
“老衲本非此处和尚,只因一段因果暂时停留此地而已。皇后娘娘,您想必已经看过了归去来石,知道此中因果了?”无心大师对冯恪的咄咄逼人并不介意,又对唐衣说道。
“信女唐衣已经看过了。”
唐衣虔诚的对无心大师双掌合十:“一切都如大师所说,而且也已经全部告诉了信女夫君。只是信女仍有一问。”
“请讲。”无心大师微笑颌首。他只是月老的一个分身。如今本体已经在归去来石中休养的差不多了,本体回归之日,也便是他将要会永远消散之时。
“是。”唐衣颦眉道:“信女想知,世间的一切诸多烦恼,究竟是当世因当世果,还是前世因今世果?亦或是:今世因来世果?”
“老衲法号虽为无心。”
无心大师淡淡一笑道:“但却知世人的一切烦恼,都是未曾修心之故。无论前世今生来世,只要修持本心便可无因果。施主何必一味追根求底?你着相了。”
“……”冯恪听得如坠雾中。他侧头低声问道:“衣衣,这就是你说的那月老分身?说的什么,朕都不懂!”
新皇帝表示,这话听起来很像神棍。
唐衣却恍然大悟。她安抚的拍了拍夫君的手,又向无心大师郑重的行了一礼:“信女明白了。多谢大师解惑!”
原来如此。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也没有来世。世人心有烦恼遗憾,才会对自己的周围心生不满,造成诸多因果。
大顺帝后携手返回皇宫。路途遥远,是个讲故事消磨时间的好机会。他们今后还会相伴一生,有的是时间……
元和五年。
已经官至丞相的夏末忽然上书元和帝,请旨罢官回乡。上再三挽留,不得。遂允之。
此时夏丞相年已三十,虽依然是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俊美绝伦的少年郎模样,却一直孤身一人不曾婚娶。想必唯一有了些许改变的地方,便是那双桃花眼,在岁月的沉积下变得更加沉静而深邃了罢。
夏末离京的那一天,并没有知会任何同僚朋友们。白起大将军已经对他的决心无可奈何,谁都动摇不了他要罢官的结局。
清晨起了一层薄雾,夏末单人匹马离开了长安。刚出朱雀区大街,正待扬长而去,忽然瞧见前头的雾气中也有一人骑马而立,似在等他。
此人为谁?
夏末久已心静如水的胸膛,居然莫名的快速跳动了两下,暗暗希冀:莫非……是她?
清脆的马蹄声踏着青石板路,二人越来越近了。只见那人一身粗布青衣,头戴斗笠,果然是个女子!
女子撩起面纱,微微一笑:“夏末大人,此去天高地远,长路漫漫。大人可愿留在下为一伴游否?”
“袁詹事?”夏末微微失望,惊讶的看着她说道:“你不是在开玩笑么,身为女官之首事务繁多,皇后岂能放你离开?”
袁溪但笑不语。
夏末猛然想起,她乃是皇后嫡亲的表姐,父亲是异姓王爷。她想做什么唐衣能不允许呢!
“你要随我离开?”
夏末的眼神更加深邃起来。袁溪同他一样未曾婚配,如今是自由身。
“是啊。”袁溪微笑道:“我都想过了。虽说女子应该矜持一点,但如果像我小姑姑当年那样错过的话,我会非常遗憾,也许今后会抱憾终身。我不愿意那样。”
“夏末大人,你愿意么?”一语双关。
夏末沉默良久,久的连空气都凝重了起来。袁溪勇敢的对视着他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
慢慢的,夏末脸上漾起了一丝笑容。随即,笑容越变越大,最后他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快哉!”他纵马上前,向袁溪伸出手去:“袁溪,在下不胜荣幸之至!”
袁溪也开怀的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极美,一笑之下更如百花盛开。她握住了夏末的手,又被夏末紧紧的反手握住了,二人相携乘马而去,不知所踪。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