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这一惊不小,没口子的否认,心里恨不得将自家打两个嘴巴才好。
真是老糊涂了,怎地连这忌讳都忘了。只是我的小姐哎,您大女儿都要及笄咧,肚里还揣了个小的,莫非您心里还想红杏出墙不成?
袁绛云听了,发光的双眼登时暗淡下来。
她不由自嘲的笑。白起哥他武艺高强,又志向高远。这十来年不见,如今必已不会居于人下。
但自己呢,却非当年的袁大小姐了。所谓物是人非,红颜易褪。便是有缘再见,想他亦是佳人幼子在侧。世间最令人无力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罢、罢。
总是我之一生已误,只能郁郁到老。而今为女儿寻得个好亲事便也算得偿心愿了。
再过两日,便是尚书府嫡长女唐衣的及笄礼。
碧桃苑里的奴婢们,无形里多了几分紧张气息。怕院子里的丫鬟年轻不知事,袁绛云还将李嬷嬷派了过来,指使着准备环节。
唐衣坐在碧桃树下看着众丫鬟们忙碌,自家反倒成了最悠闲的一个。不由回想起在那个梦里,自己这个时候该是母亲去世,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矣。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让她仿佛有种世事无常的感觉。
这种安静的错觉,很快就被现实打破了。绿柳急匆匆走过来,白了脸跪下道:“小姐,求您救救我的兄弟罢,他被人堵了嘴抓走了。”
唐衣倏地站起身来,第一反应便是那小张闲儿监视洛姨娘被发现了。转念一想:洛安然那日回来后,不知说了甚么被唐尚书所厌,直到今儿还在禁足中哩。
她问绿柳:“可知道是何人主使么?”
绿柳的眼泪含在两只眼里,忍住哭泣说道:“听他打工的那主家道,那日他原说下了工欲到华阳县走亲戚去来。”
华阳县。
那不就是唐尚书的私产所在地么?
唐衣那日跟丫鬟们教训了李彦飞一顿之后,便是去了华阳,私自探查了番那赌坊与钱庄的生意。生意的确非常兴隆,人来人往不绝。
但表面看来,并无甚出奇之处。当时看过之后,唐衣便叫小张闲儿且留意着那边,自己遂与丫鬟驾车回府了。
唐衣沉吟片刻,说道:“你先别急。我们须尽快寻个借口出去出去看个究竟。只怕……”
只怕是张大海发现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若是那边人欲灭口,那就糟了。
且说袁夫人原先对女儿冷淡不上心,后来发生了被投毒的事情后,母女俩关系才缓和了不少。但与其它家的母女比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过这个时候,不得不说袁绛云对女儿的态度倒也有些儿好处。
比如像有身份的高门贵女,家里都轻易不允许随意儿出门的。但唐衣若是有事想出府一趟,只须对李嬷嬷说声儿便可出去。李嬷嬷虽是老人家了,只以为小小姐是闷了逛街去,哪里想到她是去捅娄子了呢?
这边唐衣早带了绿柳和丫鬟饭团跟果子出了门。今儿这事,既与亲爹私设赌坊钱庄有关,且绑架了人质,注定不能善了。
但她又不能报官。元和帝幼年因父妃虐待多受磋磨,是以大顺朝于官员人品方面最看重,有明文规定:官员私设赌坊钱庄等生意的,乃是可以抄家的大罪,家眷也要流放。
只能,靠自己了。
华阳县离长安城苦不甚远,车夫又被催着赶得马极快,一个多时辰后便到了。
刚赶到县城大街口,猛然对面走过来了个人。幸好车夫经验丰富才堪堪勒住了马的前蹄。但车厢里的众女都已东倒西歪倒了一地。
绿柳头磕到了车厢木板上,登时碰起个大包。她大怒,掀起来帘子对着喝斥道:“你是怎么走路的,站在马车前头要死么?”
那人不慌不忙做了个揖:“在下夏末,见过唐大小姐。连来华阳随便走走都能遇上,真是有缘呐。”
正是年轻的户部左侍郎——夏末大人。
绿柳上回在宴席上见过,对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侍郎印象极为深刻。小丫头立刻便矮了半截,闭上嘴巴缩回车子,暗暗吐了吐舌头不敢做声了。
唐衣不禁皱起眉头:怎么好死不死的遇上他?
虽然上次自己遇险,还是小夏侍郎帮忙叫来了绿柳,自己才免于在贵妇人们跟前出丑…——
但是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此人十分讨厌。尤其是那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好像能看透人心一般。
实在令人恼火。
她平复一下心情,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慌乱,叫他看出甚么不对来。这人可是精明的很哩。
她下车福了一福,扬起甜甜的笑来敷衍道:“可不是,真是巧呢。夏大人,您今儿也没事来游玩么?”
夏末上下看看她:“唐小姐,你没事吧?”
唐衣:……
夏末好整以暇的说道:“唐小姐也不必这般崇拜的看在下。只是一般说来,小姐们经过上回的事后,在下想唐小姐应该是极不愿意看见在下的。”
“但唐小姐今儿这般热情有礼。所以在下不得不猜想:你是不是有甚么要紧的事却又怕在下发现,所以表面如此不同寻常呢?”
唐衣听得暗暗磨起了牙。这个人怎地这般不好打发!
夏末最喜看她那平素装得云淡风轻,却终于忍不住破功的样子。他继续发挥自己的想像道:“恩,且让在下猜一猜看。如今立刻便要日落黄昏,想你必定是匆忙到此。如此匆忙,不是为人,便是为物。”
“据在下所知,此地并无唐家产业,而唐小姐家的亲戚也并不居于此地。所以……”
夏末“啪”的合上扇子:“出了甚么与唐家有关,却又不可为人知的事呢?唐小姐不妨说说看。在下是唐大人的手下,帮个顺手的忙还是可以的。”
唐衣笑了笑。
年轻俊秀的小夏侍郎也笑容满面,无比真诚的看着她。
唐衣从嘴里吐出一句:“夏大人,有没有人对您说过一句话。”
夏末笑眯眯的用桃花眼瞧着她:“愿闻其详。”
只见唐衣走上去,踮起脚将嘴巴凑近夏侍郎的耳朵说道:“您真的、真的是非常令人讨厌!”
少女身上有淡淡的馨香,口中的气流吹到夏末耳朵里,让他浑身都是一阵酥麻。他登时僵硬了身子:这个傻姑娘,她知道她这举动对男子来说,有多么不妥么!
唐衣自然不可能知道。
她在梦中的前世里虽然出嫁,但至死都未曾圆过房。哪里晓得这个动作有甚么不妥。假使有人告诉她,说不定她还会反驳一句:“不就是句悄悄话么,有甚么大不了的。”
瞥见夏侍郎全身僵硬表情奇怪,唐衣只道自己那句话镇住了这个无法无天之徒,还自家觉得颇有成就感呢。
她终于出了口胸中闷气,不由得扬起眉笑了,笑容甚是得意。她决定不再理那登徒子,径自上了车,车夫驾车从他身边离去。
被抛在后面的小夏侍郎大人,却忍不住垂下了桃花眼,摸着下巴也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