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衣微微一笑,随即转头对张大海慢悠悠的说道:“大海呐,你想发财吗?”
发财?张大海当然想了!
谁不想发财啊?
这世上有的人重名,有的人贪权,还有的人好色……但张大海觉得那都是吃饱了撑的。叫他小张闲儿说,他就觉得还是孔方兄弟看起来最顺眼了,比他老娘都亲!
“大少爷!”
张大海俩眼冒光的凑上来:“您老人家尽管吩咐,小的搁这听着呐!”
唐衣很满意他的反应,交待道:“你现在进去那里头,找到一个穿绿衣服鬓边戴着花的西戎大官,就说是主人吩咐你告诉他一句话,然后说完了马上调头就走不要停留,不管他怎么问你都不许说话,径直来到西城门外会面。”
“你记着,那句话是:你要大祸临头了!”
“然后小的就发财了?”张大海便是很怀疑。主要是这件事儿,他怎么想都是要被人打的节奏啊!
“不错,那个人必定赏你。”唐衣胸有成竹的说道。
张大海想了下,决定还是听文曲星的话。至少,大小姐从来不会害他。于是他用手摸了摸头发,又将衣服整理了下,咳嗽一声道:“大少爷您就瞧好儿吧!”随即昂首挺胸的走进去了。
刚走到门口边上,腾地一条柔软的女人胳膊伸了出来,一把将小张闲儿勾得转了个圈圈,等他回过神来,已然身处云仙楼里头了。
一进门,只见里头根本不像是个花楼子,倒像个王公贵族的府邸一般:各院回廊蜿蜒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崇阁层楼富丽堂皇。瞧着极尽奢靡,而气派恢弘。
扯他进来的女子身穿桃粉色万字流云妆花比甲,下面系条香妃色杭绸挑线长裙,头上梳个垂挂髻,两边髻上各簪了銮银南珠簪花,插了支蝶花吊穗银发簪。
女子看着年岁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却看着十分老练,笑嘻嘻说道:“小哥今儿头一次来罢?奴家叫做茜儿,小哥可记住了莫要忘记啊!”
她身段纤细,眉眼描画的极浓艳,脸上涂抹的脂粉香气扑鼻。
张大海因为没钱,这种地方还是头一次见。他恍惚如同来到了天宫,觉得自己见到了仙女儿一般,连周边的人都顾不得了,只会痴痴的盯着女子看,往日伶俐的口舌就像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茜!”
旁边的人群中忽然又转出一个女子来,上身穿了件碧色锦缎宽袖裐子,下面一条雪青马面裙,通体苗条的碧绿打扮,仿佛一枝袅袅婷婷的柳树走过来。
绿衣女子扫了张大海一眼,嘲笑那茜儿道:“这人一看就是个下人打扮,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拉人都不长眼睛呢么?云仙楼进门先得交五两银子的茶钱,你可问过他有这个钱吗?”
这女子长得颇俏丽,不想说话却尖酸的很。
不过,也因为这绿衣女子一番话,将张大海从臆想中拉了出来。提到银钱,小张闲那是立刻清醒呐!
“咳!”张大海板起脸故作严肃的咳嗽一声,将手从那茜儿臂弯里抽回来道:“休的聒噪,我此来来是奉命找人的,你们这些庸脂俗粉之辈少来纠缠小爷!”
他这么板了脸一说,倒装得像那么回事儿的模样,一时间竟唬住了眼前的两个女人。张大海心里暗暗说声:“惭愧!”于是趁机越过她们,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他东张西望,只见中间游廊上许多绫罗遍身的丫鬟,或端着摆盘,或拿着器皿,来来往往;四处都是打扮富贵的恩客老爷们,在和美人调笑搭讪。
穿过两处院子,张大海忽然瞧见了一个绿衣服的男子,旁边一个鹅黄色绣海棠褙子,下系一条胭旨红点赤金长裙的丽人正在跪着给他斟酒。
张大海装作无意中转到侧面一看,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鬓边插着一朵红花,瞧上去就是一股子邪魅不羁的样子。
是这个了。
张大海挺直了腰身,昂首挺胸的大步走了过去,推开两旁的侍女们,径自走到那人近前躬身施了一礼:“小的主人吩咐小的,来跟阁下传一句话!”
那人正是北耶侯姜鹏。
他早瞧见这人贼眉鼠眼的到处乱瞅,敢情是专门找自个的。
“你的主人是谁,你来传什么话?”姜鹏懒洋洋的坐在椅子里,旁边美女的纤纤玉手剥了个晶莹剔透的葡萄,姜鹏一张嘴,葡萄便带着甜蜜的汁水便进了他的口中。
张大海肚子里腹诽着:这人怎的就这么享受?自己却连五两银子的进门钱都拿不出来!
“那句话是:您要大祸临头了!”
姜鹏刚刚眯着眼喝进一口西域果酒,不想突闻此言,扑的喷了出来!
“小的告辞。”张大海说完话不敢停留,依照唐衣的吩咐立刻转身便走。
“等一下。”北耶侯姜鹏喊了两声,却见那人不仅不停反而走的更快了。北耶侯恼了,一咬牙道:“小的们,给老子追!”
一声令下,忽然院子里不知从哪里跳出了一群西戎人,应声道:“遵命!”立刻往外追去!
此刻,姜鹏懒洋洋的贵族老爷模样已经完全变了,似乎变成了一头暗夜里危险的黑豹猎手,浑身紧绷而充满力量。眼前这个姜鹏,才是真正的西戎北耶侯!
他呸一声吐掉葡萄皮,唰的扯掉了外头裹的大氅,迈出两条长腿便随后紧追而去!
张大海跑得很快。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绝对不会下于二十个人。一想到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西戎大汉,小张闲儿就恨不得当初爹娘再给他多生两条腿来才好!
大小姐还说那人会有重赏咧!
屁啊!
看眼下这情形,人家明明是要逮住自己啊!一旦给逮住了还有个好吗?
张大海又怕又急,使劲的朝着西城门跑过去。管他娘的,反正自己只负责把人带到大小姐那里。文曲星总比自己这粗人有办法,看她怎么解决罢!
张大海跑得呼呼哧哧,上气不接下气的刚刚跑到西城门口,身后的西戎汉子们已经追到了,上前一把将张大海按在了地上。
西戎人很愤怒。瞧着挺不起眼的个小子,怎的却这么滑头,费好大劲他们才追上来,跑得那叫一个贼快!
娘的,莫非是做惯了贼头被追出来的!
若是张大海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肯定会说:爷们儿,你们真是好眼力,猜对了嘿!
他这跑的快的功力,可不就是在镇子上偷东西吃,给追出来的么?
北耶侯脚底功夫不弱,此时也赶到了。张大海见了他,扯着喉咙嚎起来:“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小的主子在这里,您问她就是了!”
一个白面端须的中年文士从城门外踱了过来:“在下殷唐,见过西戎北耶侯爷!”
北耶侯凝神,拿眼睛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随即皮笑肉不笑的学大顺人拱了拱手道:“幸会呐!想必你就是那小子所说的主人了?”
“不才正是在下。”唐衣淡淡说道。
北耶侯突的眼光一厉,噌的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细细的脖子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妖言惑众恐吓本侯!”
脸正跟地面亲密接触的张大海,见状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完喽!
文曲星也要玩完了。如今别说赏银,连小命都要搭进去喽!
唐衣却一动不动,甚至还轻轻笑了下:“如果侯爷根本不在乎,又何必来见面呢?”
姜鹏目光闪了闪,居然放下了手:“你似乎并不怕我杀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真心实意来为侯爷献策的人。”唐衣淡定的说道:“一个同样看不惯震南侯,想要祝侯爷一臂之力的人!”
“哦?”姜鹏嘴角一牵。与人们心目中大大咧咧的西戎人不同,他是个极多疑且奸诈之人。但他有一个弱点:那就是自大。
但凡自大的人,一般自我感觉都极其良好。既生瑜、何生亮,世上之人皆庸才,说的就是这种人。
唐衣猛然单腿跪下:“请侯爷屏退左右,放开在下的仆从,在下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侯爷。”
北耶侯姜鹏此时已经相信了五六分,随意的说道:“这些都是本侯的死士,阁下有话请尽管说吧。你刚才说本侯会大祸临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下的确是有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在下乃是大顺公孙先生的弟子,震南侯姜旭想要我留下给他们做谋士,意图扫清障碍,一统西戎!”唐衣振振有词的说。
北耶侯姜鹏闻言,身子微微一震,随即阴沉的笑了笑:“那当然很好啊!能为大王出力,正是我们全体西戎人的毕生追求呐。”
“真的如此吗?”唐衣无所谓的说道:“既然这样,对方想要您北耶侯消失的话,您也愿意么?那么在下只好祝您一路走好了。”
“你什么意思?!”姜鹏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说,震南侯姜旭想要除去您。您听不明白吗?”唐衣负了双手说着,很不屑的睨了姜鹏一眼。
震南侯姜旭,就是他北耶侯姜鹏的噩梦。
姜旭仗着是大王的姐夫,什么事都要掺和一手。偏偏姜旭身份又比姜鹏高了那么一小截,每次都喜欢学大顺人用身份压人。
娘的!什么事都要咱们学大顺,西戎简直就要慢慢变成大顺的附属了。
虽然姜旭从关系上说算是姜鹏的远房堂兄,但他打压起这个堂弟来可是真不客气,好多次当着诸多首领们就给姜鹏难堪,叫姜鹏几乎下不来台。
男人的度量,并不都是很大的。姜鹏承认自己不愿意忍气吞声了,他要翻身,想要报复!
什么姜戎大王,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娃子罢了。所谓大王的命令,其实就是姜旭的命令。
姜戎那小屁孩的帐子里有一后两妃,都是姜旭夫妻俩给挑的。王后今年才十三岁,两个妃子也是十五六的年纪,看着就是一团孩气。
有次姜鹏有事去拜见姜戎,因朝事稍微争执了两句,就吓得一旁的小姑娘哭鼻子了……
这叫什么事,简直是小屁娃子过家家嘛!
在姜鹏看来,最有野心的还不是姜旭,而是姜戎大王的姐姐——大公主姜汤。
姜汤今年二十八岁。她十五岁出嫁,如今已经养了三个儿子了。但奇怪的是,别的妇人都是越生育孩子越憔悴,她却如今是越来越靓丽,越有女人味了。
少女时候干瘪的身材,变成了如今丰满凹凸有致的模样;
以前的青涩逐渐褪去,取而代之以野性而大胆的新形象。西戎人都知道大公主姜汤为人果决而干练,干练的几乎不像个女人。
她就喜欢揽权,喜欢把持朝政。她野心勃勃,不仅把持着弟弟的后宫,还想把持前朝和军队。
再加上姜旭的插手,他们夫妻实际上就是西戎的当家人了。说他们是西戎的女王和太上皇也不为过!
但是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没有人反对他们,尤其是姜鹏。
所以当唐衣说出震南侯的阴谋时,姜鹏其实当即就相信了。
“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姜鹏面色一端,立刻变得恭恭敬敬起来。他将前倨后恭的事情做的非常自然,并不觉得丝毫的尴尬。
“在下姓殷,单字一个唐。”唐衣察言观色,知道形势已经转变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了。
“幸会幸会!久仰大名!”
……
被放开手脚的张大海心里暗骂:西戎崽子们也学会这一手了。你幸会个屁啊,刚才动手怎么说?!
好在姜鹏也想到了这一层,立刻笑着叫手下拿出了一个银钱袋子递过去:“赏你的,拿去。方才虚惊一场,不好意思,算是压压惊吧。”
张大海差点下巴掉下来。
大小姐真是神机妙算啊!真的赏我钱啦?!
唐衣似笑非笑的拱拱手,同样虚伪的说道:“幸会幸会!在下也久仰您北耶侯的大名呐!”
两个人假惺惺的互相吹捧了一番。
“您客气了。现在还请先生指教于我,震南侯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又该如何应对呢?”
刚刚还在置疑得要死要活,转眼又能低下头虚心请教。不得不说,姜鹏这个人实在是能屈能伸,变通的很。
这个人,也不简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