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绣儿的话,简直是给了全体安家人当头一棒!
卖酒的何家?
我呸!
叫何家人撒泡尿照照自己去?我姑娘是要去当贵人的姨奶奶的,怎么可能贵妇人不做,去当你家的卖酒娘子!
于是安家人一致反对。
安大嫂立刻便道:“那何家不行。他们家里兄弟五六个,妯娌多麻缠事也多,还有两个幼妹得照顾着,一家子七窝八口的哪里能清净过日子呢?”
“是不行。”安二嫂也说:“绣儿还是听大人的话好,听说何老大家还有个傻儿子,自己又不养,将来都是要推给这些兄弟妯娌们当累赘!”
开玩笑,侄女要是错过刘府这好亲事,谁将来拉扯自家孩子们呢?
安三嫂也开口劝阻。安蓉的三个哥哥虽然口里不说,也是满脸不赞成。
安绣儿急得直掉眼泪:“你们……以前不是说何家是个好人家么?”
说人家好的是你们,现在说不好的还是你们。安姑娘表示看不明白。
“此一时彼一时嘛。”安蓉笑盈盈的说道:“傻丫头急什么?待得你去了刘府,自己能挣下一份好钱了,你父母如果再不同意就没理了。再说了,还有你姑姑我替你说话呢。”
“何况,你有了来钱的活计,便是到时候真与何家成了,也叫他们家人高看你一眼不是。”
不得不说,安蓉自从去刘府做了刘子硕老爷的妾室后,这说话接物都比从前高出了一大截。让人听着有理还不反感,仿佛处处为对方着想,令人觉得舒服。
安绣儿觉得还是姑姑说的有理。她想了想说道:“那绣儿都听姑姑的便是。”
安家人互相打着眼色,不约而同的放下心来。
安蓉说走便走,连一晚上都不住,当下便带了侄女安绣儿一同上车离去。
本来安大嫂还要收拾东西,被她男人骂了一顿:“闺女跟着姑奶奶去的,什么好东西没有,要你给带上这些粗布烂衫的给闺女丢人?”
其实并不是粗布烂衫,也是过节穿的绸缎衣裳。但这些衣裳若是带去刘府穿,那就大大的不妥了。
安大嫂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空着手出来,跟着家里人一起站在大门口,抹着眼泪送闺女和她姑姑上车走了。
刘府。
少公子刘宁新近纳了贵妾,便是他相中的亲亲表妹南彩月了。他心里爱慕表妹很久了,如今一旦得到,那真是得偿所愿,畅快之极。
自打南彩月成了贵妾,刘宁除了去学院里的日子以外,几乎天天与她腻歪在一处。南彩月长得比唐衣好,又有手段,缠得刘宁寸步不离。
有时候刘宁偶尔想起被他冷落在正屋里的发妻,不免也会心生两分愧疚,想过来陪陪妻子唐衣。
但唐衣偏偏不领情。她不稀罕男人这点愧疚,听说他过来,便立刻叫丫鬟传话闭门不见。
笑话。
我唐衣堂堂正正的一个女子,岂会过那种跟别的女人争相公宠的日子?
前头跟别的女人亲昵私缠够了,又想过来走一趟好消除自己的一点亏欠?
这个男人休想。我唐衣也不稀罕。
如是几番,刘宁的心也冷了:我一个大男人,放下面子主动来与你修好,你却几次将我往外赶?男人不要面子的吗?
哼,我走就是。
你不搭理我,自有别的主动讨我欢心、爱慕我的女子。唐衣你以后可不要后悔!
于是刘宁气呼呼的甩袖走了,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来这个女人院子里。
绿柳十分担心,发愁道:“小姐,您这么跟姑爷杠着不好吧?以后怎么办呢?”
“绿柳,”唐衣淡淡的说道:“你觉得你家小姐是不是人?如果是,她该不该也有那么点尊严?”
男人跟别的女子亲昵完了,来她这里敷衍一次。人家勾勾手指头,她便得像个哈巴狗一般往上扑?
绿柳想了想,觉得的确难。
饭团和果子无所谓的劝说她:“柳儿算了吧。就姑爷那呆瓜脑子,都已经被狐狸精迷的晕了头了,哪里是能好好跟小姐过日子的人呢?”
话是这么说,可小姐如今已经是刘家妇了呀!
绿柳表示很无奈。
唐衣最近觉得经常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心里压抑,胃口不畅。还时常有种恶心头晕的感觉。
这天中午,她又是只能喝下两口稀饭。绿柳看她实在难受,便劝自家姑娘且到园子里去散散心。
说起刘府的花园子,因为临近刘宁的书房,唐衣是一次还没去过呢。绿柳说了两次,她也有点动心,想道:“去走走也好。”于是便披了件外衣去了。
进了园子,因时值初冬,满眼的萧瑟景色实在没什么好看。唐衣却不甚在意,一步步的边走边看。
她想起自己少女时的那个离奇的梦境。到底那里面的是真实的她,还是眼下的她呢?她自己也想不清楚了。
园子里有个人工修建的池塘,极深。一座小桥延伸到池塘中间,盖了个小小的亭子,倒有几分趣味。
“绿柳,你回去将我的棋盘拿来,咱们在这里对两局。顺便再开了柜子拿件我的披风来。这上面风挺凉的。”唐衣来了兴致,吩咐绿柳道。
见她高兴,绿柳也高兴。她脆生生答应着:“好的小姐。”便转身回去,留下唐衣一人。
“表嫂子好兴致啊!”
唐衣正在极目远眺,忽然身后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她叹了口气道:“南小姐还真是阴魂不散,这里也能找过来。”
“因为我想表嫂你了呐。”南彩月笑吟吟的说着,打量着唐衣发黄的脸色,心里十分畅快,便想刺她几句:
“表嫂的脸色不好啊。是不是因为表哥不想理睬你,看到你就讨厌,所以整天独守空房难受了呢?”
唐衣嗤笑一声:“南彩月,我不想理你,是一直不屑于理睬你知道吗?你所看中的男人宠爱,是因为你自己一无所有,只能靠这个为生。”
“我堂堂的尚书府嫡小姐,公孙大家的唯一女弟子。你所看中的,都是我不想要的东西而已!”
“你!”南彩月漂亮的脸蛋扭曲了。唐衣的话极锋利,一针见血。她不想承认也不行。
“哼!唐衣,你说这么多,不过是遮掩被相公冷落的事实!你长的不怎么样,性格又这样讨厌,哪个男人会喜欢你?你不想要?你要的了吗!”
南彩月激烈的讽刺着。
唐衣冷笑道:“说完了?我有没有人喜欢,关你何事!既然好不容易巴上了刘家,你可千万要巴结奉承好了,莫要哪天人家烦了一脚把你踢开。”
“你不过是靠着树才能活的菟丝花,以为我会羡慕你这种靠别人的生活?呵呵……”唐衣忍不住摇头笑了。
“我根本不稀罕男人的什么宠爱,靠自己就能活的很好。”唐衣抬起下巴俯视着她:
“我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不要用你那浅薄无知的思想来猜测别人。你没这个资格,明白了吗?”
这可激怒了南彩月。
她粉面涨红:“唐衣,你不过是仗着出身好罢了!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对了,我就是仗着出身好。”唐衣笑眯眯说道:“你又能如何?继续羡慕嫉妒恨去吧!”
“唐衣!”南彩月尖叫一声,被蔑视的耻辱让她的头脑发热起来,她猛地扑上去一下子将唐衣推下了池塘!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
这是唐衣掉下池塘的最后一个想法。自己怎么就忘了防着这个烂女人出手害她呢!
难道是最近身体不适,脑子也迟钝了?
南彩月见唐衣跌下池塘,自己也愣住了。她忽然打了个寒颤,慌忙看看四下无人,扭头便提着裙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唐衣其实是会水的。
但她故意装作不会水,拼命挣扎的假象,以防南彩月那烂女人再害她。见南彩月被吓跑了,她才吸了口气朝亭子游了过来。
身上的衣服泡了水,变得好重啊!
唐衣气喘吁吁的好容易才抓住了栏杆,就听见绿柳一声惊呼:“小姐!”
棋盘和披风顿时掉到了地上。绿柳急慌慌赶到了,双手抓住唐衣的手将她使劲拉了上来。
“小姐,您怎么不小心掉到了池塘里?现在天气这么冷,受了凉可怎么好!”绿柳一边埋怨着,一边手里不停的给小姐擦干头发,又拾起披风给她裹住了。
“绿柳,刚才南彩月来了,是她推我下去的。”唐衣紧紧的抓住披风道:“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个胆子!”
“别说了小姐。”绿柳搀扶着她往院子里走:“咱们赶快回去吧。您得热热的喝一碗姜汤,再好好休息一下。”
回到院子里,饭团和果子等婢女见了主子这般狼狈,忙得一阵人仰马翻。姜汤立刻熬了浓浓的端过来,喝下后躺在床上又盖了厚厚的被子。
眼看着唐衣合眼睡下了,绿柳才放下心来。她催着饭团和果子下去,自己坐在小姐身边守着,只怕小姐受了凉再发烧。
不知过了多久,绿柳觉得有些睡意上来,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盹。
忽然,唐衣微弱的声音响起:“绿柳,绿柳!”
绿柳立刻跳起来,睡意全无:“小姐,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好疼啊!”唐衣脸色发白,汗水已经湿透了鬓发:“你给我瞧瞧床上,看是怎么了?”
绿柳急忙掀起了被子。
立刻,一片醒目的殷红撞进了视线。那么红艳艳的,在雪白的丝绸床单上面蜿蜒。
绿柳大惊失色,大叫起来:“饭团果子,快去请大夫来,小姐流血了!”
院子里再次一片人仰马翻。
等到大夫来到刘府,已经是快半个时辰之后了。南彩月仗着刘宁让自己管事,故意拿捏绿柳不让她出府。
直到绿柳急了请出长公主府的令牌来,南彩月这才放了行。
没错儿,她就是故意的。
唐衣死了才好啊,死了就没有人压在她头上了!
落个水能弄得出血吗?绿柳百思不得其解,心焦的等着大夫诊断。那大夫正是之前给国公府看过病的郭大夫,有名的狮子街妇科圣手呢。
片刻后……
只见郭大夫眉头紧锁,开始责备人了:“你们这几个奴婢,实在太不得用了!你家小姐本来怀孕三个月有余,如今却硬是小产了!”
小……产?
迷迷糊糊的唐衣想起来:自己的确是身上有三个月内没换洗过了。
绿柳早已经悔恨的不得了:“大夫,我家小姐真的小产了?可还有挽回的余地么?都怪我,整日里服侍小姐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作为唐衣的贴身大丫鬟,绿柳简直是痛不欲生,悔恨交加!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都是没称过亲的姑娘家,谁能想到怀孕的事儿呢?
“儿媳妇!”一声惊呼,婆母薛氏扶着个丫头慌慌张张赶到了:“大夫!我儿媳妇怎么样了?只要能保住胎,多少银子都成呐!”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郭大夫很不客气:“令儿媳这么好的身体,都能把胎给折腾掉。你们还是好好儿给这位夫人调养身体罢!在下告辞。”
拿了诊金,郭大夫扬长而去。
薛氏急得直跺脚:“这是怎么说呢?你们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柳于是上前磕头,将看到的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待得薛氏听到又是南彩月做的妖,恨得直咬后槽牙。南氏母女俩,就是专门来跟她过不去的!
“你们,速速传我的命令将南彩月那贱人带过来。我要在这里亲自审问她!”薛氏厉声道。
丫头去传话了。
南彩月现在是刘宁的贵妾,婆母有令她不得不来。可是——
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刘宁也陪着来了。
薛氏冷眼看着南彩月毫无慌张之色,不禁动了怒喝道:“南氏,还不快给我跪下认罪!”
南彩月浑身一颤。她还没见薛氏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以为这个便宜姨母一直都是温吞的个性儿哩!
刘宁立刻便维护起自己的女人:“娘!您吓着彩月了。她一直都跟儿子在一起,您叫她认什么罪呢?”
呦喝,我还问不得了?
薛氏更恼了,她怒极反笑了起来:“宁儿!你敢保证她一刻都没离开过你?你可知就在方才,南彩月已经犯下了大过:她竟敢将你媳妇儿推到池塘子里头。”
“你看看你媳妇儿没有?她如今小产了!你的头一个孩子,我们老刘家的孙儿,就是被你一心护着的好表妹给杀死了!”
“这般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还要护着她?!”
薛氏的手直直的指着南彩月的脸,恨不能一顿将她打烂了。南氏母女没一个好的,都是专门来败坏他们家的搅家精!
南彩月忽的捂住脸,哀哀的哭了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啊!我今天根本没去过园子,更不敢推少夫人呐!婆母!”
薛氏连一个字都不信。
但这种事吧,它还就讲究个证据。
刘宁对她深信不疑,心疼的抱住她颤抖的肩膀安慰道:“彩月莫怕,没有人会诬陷你的。”
薛氏见状叹了口气。
自己的儿子什么性子,当娘的是最清楚的。刘宁固然人品端正,好学上进,但他有个毛病儿:那就是极固执。
说难听点也就是驴脑筋。
他认准了的事情,哪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也是因为刘宁与唐衣起间隙在前,如今在南彩月的刻意设计下,刘宁的心中只觉得表妹如此美好的女子,怎么会可能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来?
今天的事,绿柳是唯一的证人,可她又是儿媳妇的贴身大丫鬟。刘宁怎么会相信!
不光绿柳她们看着窝火,便是薛氏也是有火撒不出来。
南彩月正在暗暗得意,忽然听见床上传来唐衣微弱的声音:“刘宁,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不是?”
刘宁望向床上那张苍白的脸,有些不忍心。但是——“你有证据证明,是彩月推了你么?”
唐衣摇了摇头:“事发突然,当时只有我和她在场。如果不是没有其他人,她也不敢对我下手。”
刘宁沉吟片刻,语气沉重的说道:“衣衣,你总是我的正室夫人,我实在不愿将你往别处想。但是彩月的为人我自信还是清楚的,她真的不是那种恶毒的女人。”
“衣衣,你就不能放下前嫌,跟彩月和睦相处吗?”
看着刘宁痛心疾首的表情,唐衣缓缓的点了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说到最后,你认为我是故意把自己弄小产,只为了陷害你心爱的小妾?”
她低低的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薛氏皱着眉头,同为女人,连她也感觉宁儿太过份了。
南彩月小声给她上眼药:“表哥,表嫂莫不是疯了?”刘宁闻言,更加抱紧了她。
笑声骤然停下。唐衣只觉心灰意冷,遍体彻骨的冰凉。
“刘宁,我们和离吧。”
唐衣轻轻的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
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旋了许多天了。如今当真说了出来,她却感觉如释重负。
“和离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唐衣补充道。
薛氏倏地起身:“儿媳妇,你千万莫要多想,宁儿他只是一时看不透而已!”
“婆母。”唐衣淡淡道:“您说的这句话,您自己相信吗?”
“唐衣。”刘宁压抑着怒气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你先休息吧,等你心情平静下来我们再说。”
说罢,他扶着南彩月起来便往外走,同时还不忘叫上他娘一起走。
但是薛氏看着今天给南彩月定不成罪,心里也犯堵,哪里肯跟她一道?自家好言劝慰了儿媳妇两句便自己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唐衣主仆几人。
绿柳看着她家姑娘闭上眼默默流泪的模样,心里着实为她难过。只是——“小姐,奴婢知道您委屈。只是您方才说要和离,这话可是轻易说不得啊。”
饭团一边瓮声瓮气的说道:“其实叫俺说,这刘公子什么玩意儿啊!咱们小姐算是低嫁了,可他倒好,才几天就弄了个贵妾来恶心人。这还算是个人呢?”
果子十分赞同,但她自从挨了南彩月陷害的那顿板子后,现在嘴巴老实多了。
“绿柳,你以为我在说气话罢。”唐衣轻笑了一下:“我说和离并非一时气话。刘宁非是良配,我已经不愿意与他继续下去了。”
这次小产的事,只不过是个导火线罢了。
几个婢女惊得面面相觑。
而此时在刘府之外,一场真正的狂风暴雨,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