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昭容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她虽然名义上与薛贵人同为李昭仪心腹,但李昭仪显然对待薛贵人格外亲厚不同,不仅吃穿用度上比自己高出去一截子,便是圣眷上也额外推崇薛氏女一些。
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薛氏的侄媳妇有些背景,想拉拢她的家族力量为武王殿下办事么!
于是自己这个家里没甚么背景的,就只有做些背黑锅、泼脏水,亦或是其它人家不愿意沾手的事情了。
丽昭容又不傻。她也不愿意净做些力不讨好的事情。以后若是大家都平平静静的还好,若是谁哪天有个不安分的,跳出来翻这些事情,李昭仪能为了维护她自己出面承担?
不可能的。推她丽昭容出来就是让她担这些责任的。说难听点,她差不多就是李昭仪手里的一条狗。
丽昭容的父亲只是招宣府一个小小的招宣,她能做到昭容的位置上纯粹就是因为投靠了李昭仪。是李昭仪极力向圣上夸赞她容貌妍丽,入了圣上青眼,才给封了个昭容。
大顺朝皇后之下设有贵妃、贤妃、德妃三妃,为正一品的品阶。如今皇后位置空缺,贤妃长年称病,德妃数年之前病逝。三妃只余了孙贵妃一人;
此外,又设有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为正二品,称为九嫔。李昭仪贵为九嫔之首。
本来以品阶来算,李昭仪不如孙贵妃尊贵。但孙氏自从没了亲生儿子之后,想发作李昭仪身上却又被江黑脸给当众闹了个没脸,圣眷从此不复往日时光,连后宫管理之权也被李昭仪给弄走了一半。
端的是灰头土脸了好长时间。
其实说起来当年那件事,众人都认为是孙贵妃无理取闹,自作自受;但只有丽昭容心里明白:孙氏是蠢笨了点,不过此事她着实冤枉了。
小皇子因何没了?只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
为何一个简单的小风寒却一直不见好,乃至于最终竟然能要了小皇子稚嫩的生命?
怪孙贵妃没照看好?哼哼。
李昭仪说孙贵妃是孙家蠢妇。可在丽昭容看来,李昭仪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不错,当年小皇子的药里被动了手脚!而那个动手脚的人便是她丽昭容。但逼着她做这缺德事的人,却是她李昭仪!
这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件事,如今丽昭容必须要从李昭仪那里拿到一点回报。
丽昭容本姓方,她有个娘家侄女儿名唤作方细妹,今年刚好一十六岁了,且是知书达礼的,又且生得颇为美貌动人。
她不敢妄求侄女儿能坐上武王王妃之位,那样也会让李昭仪抓狂——但是一个侧妃之位是没跑的,方家女子是要定了的。
武王殿下非池中之物。虽然眼下明面上看是齐王冯奕圣眷优渥,但到底圣上在着力磨练的是哪个?不言而喻。
所以这个事情李昭仪说了还不算,她需要亲自探探武王冯恪的口气。
冯恪听了说道:“母妃也曾提过两回。但一则如今有西戎犯边之乱,二则父皇最近龙体欠安,所以便耽搁下来了。”言外之意,你若是想给我提亲,趁早歇了这口气。
顺和郡主听得暗暗冒火。
她就知道这个什么狗屁丽昭容不安好心,想要算计她的冯恪哥哥!
哼,若是让她知道了是哪个女人,她顺和郡主要是不把那女人好好整治一回,整的她不敢再妄想冯恪哥哥,她就不配当大顺长公主之女!
丽昭容却不以为然,依然笑嘻嘻的说道:“王爷此言差矣。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圣上虽然龙体欠安,但若是看到王爷添人口,他也只有喜欢的!”
“再说了,西戎犯边嘛,自然有我大顺将士们去料理。王爷怎可因此就不成家立业呢?岂不是也令人心不安?殿下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冯恪听了还未曾开口,顺和郡主实在忍不住了,冲口而出道:“娘娘说的虽然不错,那也得要大皇子哥哥看得上眼的人才行啊!”
她这话一说出口,只见丽昭容和冯恪都转过脸来看她,闹得她也有些讪讪的。
丽昭容笑了笑说道:“对了,正是这个样子。所以本宫想让王爷殿下自家瞧瞧这个姑娘,看到底合不合眼缘?若是还行的话,殿下收了她当个伺候的身边人也罢。本宫觉得她还不算太差。”
冯恪颦了颦眉。
他素来对母妃这里的嫔妃态度宽厚,不想如今她们却蹬鼻子上脸,想要指手画脚自己的屋里人事了。实在令他不喜。
不过他与二弟不同。
齐王冯奕是张扬的,他的不喜是摆在脸上的,明明白白的让所有人都看见;
而他武王冯恪的心思却是深沉的。纵然第二天便要处死一个人,他前一天依旧对待此人温和宽厚。
他幽深的星眸直勾勾地望着丽昭容,像要洞穿她的内心,宫殿里只点了两盏灯,光线甚是幽暗,那双眸子越发显出炯炯如火的目光。
丽昭容自认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什么事没经过见过?但是今天居然也被他看得心里有点慌乱起来。
武王冯恪平时主管兵部和刑部。他较起真来,连大理寺和镇抚司也要让刑部三分,就是因为冯恪的风格素来是风行雷厉,杀伐果决。
他深沉内敛,对圣上陈述时政时往往针砭时弊,每每直中要害,但看得出他主张严苛吏法,对人对事未免太过冷酷,丝亳不留余地。
这样风格的一位王爷,丽昭容区区一个后宫妇人想要塞给他一个侧妃,恐怕不太容易。
丽昭容忽然有点后悔今日来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是明智之举。
连李昭仪如今都开始把握不定这个养子,气急败坏之下说他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她丽昭容又有何德何能,来跟他说这种事情呢?
“本王多谢丽母妃厚爱。”难捱的一阵沉默之后,武王冯恪开口了:“不过本王如今一心忧虑西戎战事,此事还是容后再议罢。”
看看,连“本王”俩字也说出来了。熟悉冯恪的人若是在场,必定会看出来武王殿下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了。
丽昭容不死心。不过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看冯恪明显不耐烦了,便立刻闭口不提此事,转而夸起了顺和郡主。
正在此时,只听宫外掌事太监拉长了腔唱道:“昭仪娘娘回宫!”
顷刻间之间,早已经是衣香鬂影的一片,黑压压的跪满了宫门内外。
只见为首的一个宫装美妇人,灿若明霞,红唇欲滴,一支八宝攒珠白玉钗衬得她雍容华贵,气度娴雅。
她身着件遍地织金的玫红色褙子罩在雪白中衣外,十分华贵艳丽。或许是心神愉悦的绿故,鹅蛋脸带着些粉扑扑的气色。许是因着才陪伴了圣驾,她上挑的凤眼兀自眸光闪烁,倒将她凌厉的眉眼显得柔和了不少。
武王冯恪与顺和郡主也急忙上前施礼:“儿子/顺和见过娘娘!”
“起来吧。都是一家子自己人,还这么客气外道的多没意思,没的叫亲情都弄生分了。”李昭仪极爽利的说着,脚下不停走进了她的落霞宫里。
“母妃慈爱,儿子却不敢违背人伦礼仪。”武王冯恪一板一眼的说道。
他站直了身,无意中望见李昭仪身后不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她穿着玉涡色的裙子,秋风越过窗子穿过门庭,吹动了她的裙角,越发衬得如朵温婉的玉兰花一般,楚楚动人的可怜。
丽昭容早已经笑着过来蹲下了身子:“给昭仪姐姐请安了。不知细妹这丫头伺候的您可还顺手?若是哪里做的不到的,请姐姐尽管责罚她!”
李昭仪若有若无的瞧了她一眼:“唔,这丫头倒是个不错的,生得也好个模样。我疼还疼不过来,哪里舍得责罚呢?”
打量她看不出来她丽昭容的这点子心眼?那她李昭仪岂非白混宫里这几十年了。
“方细妹姑娘是妹妹的亲侄女儿,果然随着姑姑,看着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不知可许了人家没有呢?”
宫女们服侍着昭仪娘娘坐下,一个捶背捏肩膀,一个给她按摩腿脚,泡的温度香味恰恰好的香橙茶递到了李昭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上,她舒适的喝了一口。
莫非真是年纪大了?自己今儿才伴驾了半天而已,就累的这么着。以前陪着圣上马场跑马的那股子劲头都哪去了。
又过来两个宫女服侍着李昭仪重新净脸后匀了面,用进贡的西域香粉口脂和苏杭来的螺子黛给她上了妆容。当着养子和顺和郡主的面,李昭仪毫不避讳。
她本来就长得艳丽出众。就是素颜时也觉得眉眼五官极为美貌。三四十岁的妇人,硬是看起来还像是二十出头的少妇般娇嫩。
李昭仪长得是真好看。
顺和郡主瞧着瞧着,不由自主的心里想着。心想难怪这李昭仪圣宠长年不衰,固然是她母家势力雄厚,也是因为她实在长得美啊!
顺和郡主想起平时听她娘大长公主说过,女人若是像先皇后那般,虽然贤惠是有了,无奈敦厚大方的女人能得到夫君敬重,却始终得不到男子喜爱,可见妇人的容貌也是第一重要呢。
“不曾许过人家呢。”
丽昭容急忙回答,又讨好的笑道:“所以这不是想请昭仪姐姐给做个媒来了。”
“哦?”李昭仪故作不知:“不知细妹姑娘可有心仪的男子了?”
大顺男女大防看的极严。少男少女们莫说大大咧咧的告诉长辈自己心仪哪个了,就是暗示一下也是很不庄重的。
李昭仪此言,分明是极轻视这姑娘,至少是说明她并不看重。
但丽昭容只能装作感觉不到。她厚着脸皮笑道:“嗐!这个丫头啊。她爹娘也给相看了不少人家,可她心心念念的,就是一心想跟着武王殿下。姐姐您瞧这……”
方细妹已经脸红得像要滴血了。
若不是来之前爹娘交待了达不到目的不许回家,她想她一定已经捂着脸逃跑了。
她是家里的小女儿,上头三个姐姐两个哥嫂。她连大门都是头一次出,哪里听过这种露骨的言语?姑姑非要跟别人面前这么说吗?她几乎羞愤得不想活了。
“想进武王府啊?”
李昭仪慢慢的拈起一片花钿,仔细的贴在了额上,对镜左瞧右瞧了好一会子,方才侧头对武王冯恪说道:“恪儿,你觉得如何?”
冯恪瞧着那姑娘面色惨白,身子已经颤抖得几乎要摔倒下去了,心里有些不忍,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便打了个转:“儿子都听您安排。”
“听我安排?”
李昭仪有些不满意了。莫非武王还真瞧上了这不上台面的小家子气姑娘?那可不行!
“昭仪娘娘。”
丽昭容眼见她细长的眉毛高高一挑,便知道她不高兴,怕要说出不好的话来了,于是赶紧抢先道:“妾身本来也不敢让细妹见您,小家小户的想来也不入您的眼。”
她干脆的直接说出李昭仪的看法,连表面假做亲热的姐姐也不叫了,直接称呼起她的品阶:“只是妾身想着娘家嫂子才因着个奴婢偷着给她下药,把孩儿给弄没了的事烦恼,所以烦请昭仪娘娘体谅……”
嗯?!
李昭仪细细的眉毛立刻便是一拧,目光凌厉的扫过去,却只见对方十分恭敬的模样。她哼了一声,面上浮出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来:“呵……如此说来,昭容妹妹也是用心良苦呐!”
早看着这贱人是个不安分的,果然如今便按捺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替我皇儿做个主,便叫方细妹姑娘进了武王府,封——”她顿了顿。
方细妹几乎是惊恐的看着她。
“就封做——贵妾罢。”李昭仪缓缓说道:“待到今后有了子嗣,再行封赏。如此可行?”
丽昭容不满意。但李昭仪的话又说得叫人挑不出来毛病。她想道:只要尽快怀上孩子,贵妾与侧妃也就是一步之隔而已。于是便笑着催促侄女儿:“还不赶紧谢过娘娘?”
众人都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听扑通一声,方细妹却是当场白眼一翻晕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