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耶侯姜鹏,从来就不是个规矩的主儿。这回莫名其妙遭了一场截杀,最后才弄明白居然还是个大乌龙,可想而知他多么的愤怒了!
于是北耶侯爷的王八之气登时冒了上来,指着退兵便是大骂了一通左将,直骂得那些西戎兵不敢怠慢,赶紧的打马溜了个精光。
唐衣失笑。
闹了半天,原来西戎人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好端端的损失了些自家的人手,北耶侯不跳脚才怪!
不过……
自己的行踪又是怎么暴露了呢?那个什么左将,如何知道自己一行人会经过此地来西戎?
姜旭的打算唐衣猜的到,是想抓住自己为人质。那么说来,泄露行踪的人不会是他。
会是谁呢?
想要她死,自己还不用出面,而是借助的西戎人之手……
隐隐的有个猜测浮出了水面。但是其中仍然有几处疑点,唐衣颦眉思索着。
“殷唐先生!”
骂完了人的北耶侯姜鹏,终于想起来还有她这个先生的存在,于是立刻将痞子模样一收,又做出了斯文模样拱手说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还是继续上路吧!”
他将若无其事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令张大海心中佩服不已:瞧瞧,人家这这才是成大事的人呐。
该认怂时立马认怂,该霸气了就得霸气!脸谱随时可以因人而变,男子汉大丈夫在外头建功立业,靠的就是这份儿厚脸皮!
殷唐笑着拱拱手,也若无其事的说道:“侯爷请。今天的天气极好,万里无云。趁着这个天气咱们赶快些,大概夜晚之前就可以出戈壁滩了。”
“哦?原来先生对此地也有了解?”北耶侯好奇的问道:“莫非先生之前来过这里?”
“非也非也。”殷唐笑道:“只是在下自小颇喜读书,在书上见到过这种记载而已。”
……
于是大家纷纷上马继续前行。殷唐和北耶侯爷二人谈笑风生的聊起了戈壁风貌,仿佛刚才发生的厮杀压根就是一场幻觉。
张大海服气极了!
莫非这就是大人们俗称的“城府”?他得好好儿跟这俩人学学才是!他小张闲儿也想尝尝当人上人的滋味哩!
聊完天之后,唐衣便觉得北耶侯的眼睛里多了些不同的意味。她认真想了下,觉得自己的说话并无破绽,于是便干脆不去探究了。
快马加鞭之后,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走出了戈壁。
戈壁之外,眼前便是一片荒漠。夜晚,明亮的月亮升起来了,一片宁静随着银雾般的月光洒在大地上。
只见一片连绵不断的平原,在天空下伸展,没有山丘,像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的海一样平静。
天空被风吹了整整一天,干净得没有一朵云。只剩下彻底的纯粹的暗蓝,厚重地渲染在头顶上面。
荒野的苍凉、古朴和大气扑面而来,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之感。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唐衣的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句诗来。
长安城的繁华和喧闹若是属于她的,她又何必将从小生活的地方远远的抛在了后方?
京城的贵女们有种娇生惯养出来的气定神闲,那是她们专属的贵气。而离开那里之后,眼下唐衣却在浩瀚的荒原中,发现了另外一种叫做贵气的东西。
它使人激发出了一种从血液中迸发的自由追寻,一种血脉之中深藏的渴望!
“今晚只好请先生暂且委屈一晚上了。”北耶侯姜鹏说着,翻身下了马走向他的手下,命令他们取出了打火石开始生火,准备露宿的东西。
火生起来了,附近有的是干灌木,投入火中烧的哔哔啵啵的响。
西戎人分了两队,一部分值上半夜,另一部分值下半夜。张大海不明白,对唐衣嘀咕着:“西戎的人太过于小心了,白天遭了一回截杀,到了这里还要轮流值夜哩。”
唐衣却道:“不然。你只说对了一点。其实他们值夜主要还是为了防止野兽晚上袭击啊。”
“啊,有野兽?!”
张大海闻言吓了一跳,立刻紧张的四下张望起来,仿佛下一刻便会扑出来个甚么东西似的。
唐衣不禁扶额。
自己一个女人还没那么紧张,你好歹是个男子,至于一听说野兽就吓成了这样……
北耶侯姜鹏安置完手下走了过来,客气的说道:“请殷唐先生尽管安心休息,晚上本侯在此会保护你主仆周全的。”
不知什么原因,唐衣总觉得北耶侯似乎对自己的态度更加客气温和了点。她不及多想,立刻颌首施礼道:“如此多谢侯爷了。”
夜更加静了。
西戎汉子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将大顺来的“先生”二人护在里圈。北耶侯姜鹏也合衣躺在一边,脑袋枕在了自家的胳膊上。白天赶路都累了,不一会儿便听见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唐衣此次离开了刘家那个冰凉的安乐窝,一路上实在辛苦的很。但与从前孤孤单单的,被整日关在四四方方的大宅院里相比,她宁可永远这么辛苦下去。
这样充满了未知和刺激的生活,才更有趣味不是么?
在这里她不是什么户部尚书府的嫡小姐,也不是什么刘家的虚假少夫人,更不是一个行走举止都得注意的长安贵女……
她就是她自己,只是唐衣!
既然想好了要彻底离开之前的生活,那就得学着怎么适应着活下去。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唐衣也沉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阵喧闹的嘈杂声吵醒了她。唐衣刚睁开眼未及反应过来,就见一堵高大的人墙紧贴着她低声说道:“别说话,狼来了!”
此刻所有的西戎人已经持刀在手,背靠背围成一圈面向外面,将北耶侯姜鹏,以及唐衣和张大海护在里圈。
而外面,则有无数的黑影无声的对持在那里,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寒光。
是狼群!
所有人都知道:孤狼不可怕,可怕的便是狼成了群。一群狼的力量,甚至可以使得最凶猛的虎豹都要为之退避三舍!
旁边传来“得得得”的声音。唐衣四下寻找声音不见,最后发现居然是从张大海的嘴里发出来的。这家伙,吓得牙齿都打战了。
其实张大海何止牙齿打战?他简直都要哭了好嘛!
大小姐,小的现在可以后悔吗?银钱小的都不要了,我不要玩了!您送我回去罢!
……
唐衣没空去理张大海。在她看来,张大海一向如此怂包,自己都看习惯了。
男人喜欢怂是病,得治。怎么治呢?多吓几次就好了。
不过……北耶侯姜鹏对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了?他十分紧张的盯着外面的狼群,却做出随时护着自己的动作。
“侯爷!”唐衣也低声说道:“不过一群畜牲而已。请侯爷给在下一把武器,在下能够保护自己的。”
北耶侯闻言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那眼里的神色让她有点看不明白。
犹豫了一下,姜鹏随手将手中的刀塞到她手里:“拿着!”然后自己又从地上捡起另外一把:
“你不用怕,这些狼都是犬戎人养的。”难得的,北耶侯姜鹏居然还安慰了殷唐先生一句。
竟然有人养狼?!
唐衣的头脑中浮现出一段话来:多友右折首、执讯廿又三人,孚戎车百乘一十又七乘;
汝失长父以追,搏戎,乃即宕伐于弓谷,汝执讯,获馘,俘器、车马……
犬戎本为西戎的一部分,后来却独立特行分离了出去,自成一族。书上记载:其人勇猛好斗,善战,战无不胜。其难缠可见一斑!
“他们为什么……”唐衣低声问道。她呼出的细细鼻息喷在姜鹏赤裸的手臂上,让他心里掀起了点点涟漪。
姜鹏急忙收回心神,端正神色道:“不知道。不过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犬戎人有驱狼秘术。他们既然赶狼群来围住又不下令,必然有所图。
“哈哈哈哈!”
随着笑声,狼群闪出了一条缝,从中走出几个人来:“尊贵的北耶侯爷,咱们又见面啦!”
这几个人斜斜的披着张五彩斑斓的兽皮,赤着结实的腿,腰间系着根五彩的布带子,脚下也是兽皮靴子。
与这边衣冠整齐的西戎人相比,他们更像是货真价实的蛮子。
“喝,原来是你个老兔子!”姜鹏满不在乎的说道:“今晚上这又玩的是什么游戏啊?”
被称作老兔子的是个五十开外的中年人,因为缺了两颗门牙,不但说话漏了风,还被姜鹏这小子唤作“老兔子”,着实令人可恼!
他在犬戎族里也是被尊称为“将军”的,偏偏西戎人妄自尊大,不把他们当回事。
另外一个年轻的笑道:“北耶侯爷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啊。不过呢,嘴巴上逞强好胜那是娘儿们干的事情,咱们可是一帮子大男人,还是说些男人正事吧!”
“说的好啊,本侯就最喜欢说话自打嘴巴的人了!”姜鹏也大笑了几声:“那就说吧,废什么话!”
对面的人见嘴上占不了便宜,冷笑了几声说道:“北耶侯,都是明白人就别装糊涂了。上回说的联姻的事情,请问侯爷考虑的怎么样了?”
“哦,你是问的联姻啊。”姜鹏装作恍然大悟:“本侯还以为你们反悔了,要不然为何出尔反尔呢?”
对方骚动起来,后面冲出了一个少年指着他骂道:“放屁!我们上回明明说的联姻对象是你,不是你们姜戎大王!你堂堂北耶侯说话怎么不算数!”
“你是……”姜鹏想不起来。
“这是我们的四王子,依玛公主的亲兄弟。”早先的“老兔子”说道:“侯爷言而无信,我们犬戎人都很不高兴!”
闹了半天,原来是逼婚来的!
唐衣听明白了,兴致勃勃的看起了热闹,还不忘问旁边一个兵卒:“喂!那个什么依玛公主,长得漂亮吗?”
那人见先生问,便老实的答复:“犬戎公主漂亮的,比我家婆娘好看有一万倍多多的了。”
“真想看看呐。”唐衣低声嘀咕着。
身边的男人立刻听见了,瞪了她一眼扭头道:“言而无信,那也是你们犬戎做的不地道在先。说好了不为难我帐子里的女人的,结果她人还没来,却先暗地派人过来动手是怎么回事?”
“笑话!什么时候,本侯帐子里的事需要经过你犬戎人同意了?既然这样,本侯可不想要这种麻烦,干脆做个人情送给大王收了吧!”北耶侯姜鹏冷冷的道,目光如箭一般射向对方。
犬戎人语塞了。
无论北耶侯姜鹏说出什么理由,都不如他说的男人面子重要。依玛公主犯了这杀神的忌讳,恐怕想联姻难了!
既然联姻不成,那……
姜鹏察言观色,见犬戎人目光闪烁便知道不妙,立刻说道:“不过呢,也不是不可以挽回。那就要看你们的诚意了!”
“老兔子”不耐烦的说道:“早听说西戎快成第二个顺朝了,侯爷连说话都学得不爽快!您说的诚意是指什么,请明白点说吧!”
“好!”
北耶侯姜鹏笑嘻嘻道:“听说贵族里有块出名的石头,能看前世今生,神奇无比。我想借来一观,不知道可行?”
这话一说,犬戎人脸色都变了!他们族里的这个宝贝,一直没有外人知道。这个贼一般的北耶侯,倒是从哪里听说的?
唐衣本来在看热闹,此时听见这个宝贝能看前世今生,不由得也变了脸色!
“这个!”
“老兔子”眼珠子转了转:“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回去跟族长说。既然事关我们两族大事,相信族长一定同意。”
“行啊!那就拿来再说吧,先让本侯看到你们的诚意。”姜鹏懒洋洋的笑了笑:“然后本侯自然会娶依玛公主。”
“你说谎!”那个犬戎少年又跳了出来:“我王姐都给你送给你们大王了,你还怎么娶她?!”
“本侯说能娶就能娶。”姜鹏不屑的道:“不过一个女人,这个主本侯还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