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朋压低了声音,可其中的焦急却是显而易见:“华仁医院骨科这边和H&G签了一份合约,如果项目没有在这次比赛中获奖,就将这个设计以一百万的价格卖给H&G,方曜文将合约的照片发了过来,这上面的确有课题所有相关人员的签名,包括清风我们两个。”
苏霁月震惊,“怎么会?有人仿造了你们的签名?”
“不是”,谢嘉朋一叹气,最令人绝望的地方就在这里,“是我们两个自己签的,清风那个字是黄天华拿着白纸说要给主任申请课题找他签的,而我是黄天华拿着清风的签字来找我签的,我们都被黄天华算计了!”
谢嘉朋说话的时候,苏霁月忽然想起了之前去急诊找池清风的时候听到的那段对话,那个时候黄天华好像就是在说什么课题申请,逼着池清风签字,原来……是为了这个?
骗子!
苏霁月怒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你们并不是真的知情,这个交易还可以取消吗?”
谢嘉朋语调沉重:“我也想取消交易,可清风也提到了,没有人能证明我们是真的不知情,协议上白纸黑字,黄天华他们只会推说是我们想要更多的钱之类的,假装自己不知情,我们就拿他没有办法,清风他是不想让我告诉你这件事的,可这是清风和我们所有人的心血啊,清风他那么在意这个项目,我真的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只能请你帮忙问问还有没有方法能挽回?”
是啊,白纸黑字的协议,想要推翻绝非是容易的事,且不说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被骗了,就算真的对阵H&G这样的大集团闹上法院,那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官司能不能赢不知道,但被耽搁那么久,这个项目一定是输了。
那是池清风的执念啊!
想到这里,苏霁月的心里仿佛被针扎过一般,她当即道:“我这就去联系我妈,问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办法!”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问:“谢学长,池学长现在还好吗?”
谢嘉朋又是一叹气,“怎么可能好的了呢?这么多年来,再难的情况都遇到过,清风他总能带着我们绝处逢生,可这一次,我能够感受到,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现在清风他越平静,我看着就越害怕,我怕他真的会崩溃……”
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偷走对池清风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方曜文的这一步做的真的太过于狠绝了!
……
挂了电话,苏霁月的脑海中如同经历了一场核爆,一片废墟。
她慌乱地按下母亲的电话号码,六十秒钟的忙音如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没人接。
再打,还是没人接。
她忽然想起来母亲这几日好像出国开会去了,慌忙给强力杯负责人又打去了电话,可大赛收官大概有太多的事情要忙,电话依旧没有人接。
她在匆忙间给母亲还有负责人留了消息,一个人穿着睡衣在楼道里反复踱步,等了许久,没有回音,她想着刚刚谢嘉朋的话,想象着此刻池清风的样子,平生执念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横刀夺走,池清风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苏霁月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疼。
不行,她等不下去了,她想去见他,想要保护他,想要在这种时刻陪在他的身边。
冲回宿舍换衣服的时候,细碎的声音惊醒了对床的何恬恬,何恬恬迷迷糊糊睁开眼,趴在床边用气声问她:“怎么了?你换衣服这是要去哪儿?”
苏霁月飞快地小声道:“池学长那边出了点事,我想去医院找他。”
“医院?”何恬恬一愣,“现在都这个点了,宿舍楼门禁不让出去,你怎么去医院?”
答案在苏霁月推开窗户的那一刻被揭晓。
她们的宿舍在二楼,因为楼层低,没有安防盗窗,也因此给了苏霁月机会。
她是练空中技巧的,天天从比这高得多的高度自由落体,区区二层吓不到她,虽然水泥地比不得雪地,但毕竟高度低,不会有什么大事。
何恬恬已然傻眼了,还想劝阻她:“这……这也太危险了吧!”
可话还没说完,窗边的姑娘已经跳下去了。
*
深夜的急诊室,人流零星。
被叫去内科会诊的黄天华终于不紧不慢地走了回来,他此时还并不知道方曜文已经将卖专利的事告诉给了池清风,一进诊室,就见池清风的脸色不甚好,谢嘉朋坐在诊室角落里表情也十分难看。
黄天华还以为池清风是在嫌他给排的夜班太多,清了清嗓子,以一副前辈的姿态趾高气昂道:“值班的时候多上点心,你们那课题的麻烦事平日里都是我们替你担待着,让你值几个班你还不高兴了!”
因是在值班,池清风先前一直在努力强忍着,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了黄天华的脸上,黄天华一个趔趄,直接向地上栽去,所幸堪堪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不至于摔的太难看,却将桌面上的东西都“叮叮咣咣”地碰倒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大变,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思议地盯着池清风,“池清风,你疯了?”
池清风目光凌厉盯着他,厉声质问:“买专利的协议是你骗来我们的签名和方曜文签的吧?”
黄天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整个人一僵,下意识地有几分心虚,却还是强词夺理道:“那是主任和H&G公司达成的协议,是科里的意思……”
池清风冷哼一声,愈发恼火,“科里的意思你为什么不敢明说?为什么要骗我们两个的签名?”
黄天华还是嘴硬:“我什么时候骗了,你别血口喷人……”
听着黄天华拒不认账,池清风一气之下抓住了黄天华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池清风一向冷静自持,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失态过,谢嘉朋只怕池清风愤怒之下真的做出些什么被黄天华抓住把柄,毁了自己的前途,赶忙上去拉住池清风,“冷静,清风你冷静,他做没做过自己心里清楚,你现在就算是打死他也没有用啊!”
趁池清风被谢嘉朋拉制住的这片刻,黄天华挣脱了池清风的手,他好不容易站稳,理了理自己的白大褂,看着池清风,恶狠狠的向地上啐了一口,“敢打我?池清风,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能做点研究就很了不起了?我告诉你,这项目我还就是卖了,你能怎么样?”
池清风暴怒,又要冲过去,“你!”
谢嘉朋赶忙拼尽全力拉住池清风,就见黄天华用手揉了揉脸上被池清风打过的地方,狠声道:“你等着,这一拳,我也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黄天华的目光变得凶恶了起来,说完,转身就离开了诊室。
池清风甩开了谢嘉朋的手。
谢嘉朋知道池清风内心的愤怒,轻声劝说道:“清风,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你打黄天华,只会让他抓住你的把柄,于事无补,这种莽夫的做派,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
池清风整个人卸了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头看着散落了一地的东西,颓然地用手撑着额头。
他又何尝不知道打黄天华于事无补,可是当他听着黄天华那样大言不惭地提起被他骗走贱卖的课题时,他就是没能忍住。
这么多年来,他可以容忍黄天华自私自利、可以容忍黄天华设计陷害、可以容忍黄天华虚伪抢功,但这个课题是他的底线,而黄天华就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将他最在乎的课题卖给了他最不想交付的人。
诊室里安静了下来,可池清风的心里却混乱如麻。
苏霁月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诊室的。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池清风和谢嘉朋同时抬头望去,只见苏霁月就站在哪里,因为来的太着急,她的头发蓬乱,穿着一件没有系好的羽绒服,连呼带喘地望着他们。
六目相对,池清风和谢嘉朋皆是讶然。
苏霁月打量着诊室的地面上散落着七零八落的东西,全然不似是池清风一贯简洁工整、一丝不苟的作风,她能看出池清风的状态很差,小心翼翼地唤他:“池学长……”
池清风蹙眉,“你怎么来了?”
苏霁月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谢嘉朋。
池清风当即明白了,对谢嘉朋道:“你告诉她了?”
面对池清风锐利的目光,谢嘉朋当即一怂,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池清风刚刚和黄天华打了一架,此刻人正烦躁,突然意识到不对,眉蹙的愈紧,“女生宿舍不是早就门禁了吗?你是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过来的?”
苏霁月好不容易将气喘匀,“我们宿舍在二楼,我从窗户跳出来的,然后直接跑过来的,我是运动员,这点路不算什么!”
苏霁月说着,还故作轻松地冲他笑了笑,池清风看着她,瞳孔却是震惊的瞬间放大。
她是疯了吗?怎么能从二楼的窗户里跳出来!
池清风只觉得一股翻腾之气直往上涌,竟比刚刚面对着黄天华还要生气,他的目光紧锁在她的身上,异常严厉的质问道:“这么晚了一个人跑过来,如果路上再遇到小混混怎么办?还有,从二楼窗户跳下来,你在想什么?你膝盖本来就有旧伤,可能会加重,甚至可能……”
残疾……
池清风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那样一个小小的意外,再也没能从轮椅上站起来。
如果她被小混混遇到了怎么办、如果她的腿又受伤了怎么办,对于这些问题,他甚至不敢去多想。
为什么要一个人跑过来?为什么要从二楼跳下来?
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当职业运动员,却做这么危险的动作,连保护自己的腿不要再受伤都不知道吗?
苏霁月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凶的样子,当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睛发酸,拼命的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