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风说完，转身出了病房。
看着池清风决绝离去的身影，苏霁月想要叫住他，可是转念一想，以她现在的情况，她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还记得八年前她去国家队之前，他曾问过她：“非要去当职业运动员有什么好？”
她说：“身体好。”
由此一别八年，她拿冠军的时候他没看着、她破得分纪录的时候他也没看着，结果她拖着条伤腿来医院，被他看了个正着。
池清风说不管她了，也许，也好。
*
下午的时候，苏霁月做了三组卷腹、两组上肢、一组背部训练。
做完休息正盘算着接下来再腿部不吃力的情况下还能再做些什么，苏霁月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对话声：“池老师，我真的记得她之前的病历上写的是三次……”
对于韩昊嘉的狡辩，池清风直接道：“照着之前的病历数！”
说话间，两个人走了进来，韩昊嘉简要解释：“苏小姐，我们在修改病历，还需要看一下你之前的病历资料。”
苏霁月点了下头，韩昊嘉随即从床位的框里拿出了她的病历资料翻阅了起来。
自池清风进门起，就没有多看苏霁月一眼，此时与韩昊嘉查看病历更是只当苏霁月不存在，苏霁月知道他还在生气，心里多少有些憋屈，想要让他消气，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盯着池清风。
池清风始终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在这样的低气压下，苏霁月有些坐不住了，拄过拐，自己下床去卫生间。
苏霁月一点一点，离床尾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瞄向池清风的所在的方向，担心他看到她这样下地，会不会生气，可是他就那样心无旁骛，只是专注地看着病历，她怎么活动似乎一概都与他无关。
这是他们争吵时她想要的结果，苏霁月似乎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又像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直接滚到那最底层，一泻千里的感觉。
她这样想着，没注意地上有一小摊水，拐杖一滑，没立住，她整个人一个巨大的晃动，直接就要栽倒在地。
原本就已经韧带损伤，这样一摔，伤情只会翻倍地加重，苏霁月在心里大呼一声“糟糕”！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苏霁月只觉得有人托住了自己的身体，减缓了她落地的速度，在倒地的那一刻，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冰冷，她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就连受伤的膝盖下面都变得软软的，有东西提前垫在了那里。
苏霁月抬头，是池清风。
刚刚还在专心指导下级的人，在分秒之间注意到了苏霁月这边的变故，抱住了她，而此刻垫在苏霁月膝盖下面的，是池清风的手。
外科医生的手。
手就是外科医生的命，哪怕有一点点意外，都有可能毁掉他整个职业生涯，就像这双腿于她一样。
看清楚这一点，苏霁月一惊，赶忙想要挪开腿，只怕伤到了池清风的手。
苏为安慌乱地想要爬起来。
池清风按住她，“不要乱动，腿不想要了？”
苏霁月摇头，担忧道：“可是你的手……”
池清风沉默了几秒，随后低沉了声音道：“现在才担心这个，太晚了吧？”
池清风说着，直接将她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韩昊嘉一声惊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领导、一向高冷又倨傲的池清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站在原地看呆了。
靠在池清风怀里，苏霁月的脸有些发烫，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速，她忽然就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因为她的高跟鞋不合脚，池清风背她回学校，她趴在他的背上，好像只要在他的身边就会觉得安心。
他总是会把她保护的很好。
池清风走到了病房里的小洗手间，将苏霁月放了下来。
苏霁月双颊微红，小声道谢：“谢谢……”
池清风没有说话。
苏霁月的视线落在池清风的手上，还是担忧，“你的手真的没事吧……”
池清风将双手放进了白大衣的兜里，转身要走，苏霁月赶忙拉住他，“等一下！那个……池学长，我的拐还在地上，可不可以帮我把拐拿过来一下？没有拐我待会儿没法回病床……”
池清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自己架拐，你是想待会儿再摔一次？”
被训了。
苏霁月抿了抿唇，有些委屈道：“那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啊……”
池清风转头，“韩昊嘉！”
韩昊嘉慌乱应声：“在！”
“待会儿把她送回病床！”
韩昊嘉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抱……抱回去吗？”
池清风的额角跳了跳，他开口，言简意赅：“扶回去！”
*
池清风把苏霁月抱到了卫生间的事情很快在科里传开了。
听完韩昊嘉的描述，所有人都表示难以置信，韩昊嘉摇着头感叹了一句：“要不是我亲眼看到的，我也不敢相信，不对，就算是我亲眼看到了，我也不敢相信啊！”
彼时谢嘉朋刚好在办公室整理数据，他知道池清风向来讨厌这样背后被人议论，更何况是这议论还牵扯到苏霁月，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谢嘉朋想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对韩昊嘉道：“你们不要大惊小怪，苏霁月不是清风他管的病人吗，他大概只是怕病人病情加重，所以抱了一下。”
韩昊嘉摇了摇头，“虽然是这样，可是从前也没看池领导这样抱过哪个病人，而且想想他和苏霁月之间的对话，我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旁边的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不太对了？”
韩昊嘉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我也说不太清，反正就是觉得不太对……”
谢嘉朋听着，只觉得韩昊嘉简直是长在了池清风的雷区里，让人救都不知道怎么救。
谢嘉朋拦住他们：“别在这八卦了，一会儿你们池领导回来听见了，看你们怎么办！”
一句话，大家对视了一眼，乖乖闭了嘴。
谢嘉朋又问韩昊嘉：“对了，你池领导呢？去哪儿了？”
“池老师去康复科了。”
陆星澜蹙眉，“康复科？他去那干吗？”
答案很快揭晓。
下午，华仁医院康复科的大主任、全国运动康复顶级专家任永昌亲自出现在了苏霁月的床边。
康复大主任亲自指导病人康复，这样的机会大家当然不会错过，科里的年轻医生们纷纷跑去旁观学习，留在办公室里的人也都在窃窃私语：“任主任居然亲自来会诊，这病人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谁说不是？是不是因为是国家队的运动员，国家队帮忙联系的？”
谢嘉朋听着，不由看向一旁若无其事写着手术记录的池清风，低声问道：“是你去请的任主任吧？”
池清风没说话，以谢嘉朋对他的了解，这就相当于承认了。
谢嘉朋继续问：“不是听说你之前不同意苏霁月这么早开始康复吗，怎么自己去给她请康复指导了？”
池清风的脸色算不上好，声音微沉：“请专业的人来指导，总比她自己在那乱动出现意外要好！”
池清风的话虽然说的生硬，但他对苏霁月的关心却也是明显的，能让池清风这样放下妥协的，从他认识池清风这么多年，也就是苏霁月了。
谢嘉朋犹豫过后，还是问出了口：“清风，你对她……”还喜欢吗？
可话问到一半，却又不知该这么说下去。
应该不喜欢了吧，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毕竟他们两家有那样特殊的纠葛在、毕竟池清风他一向是那么冷静、理智的一个人，不会把心思放在难有结果的感情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池清风已经明白了谢嘉朋要问些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敲击键盘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谢嘉朋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下一刻，池清风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
苏霁月对着手机短信编辑页面愁了整整一晚上。
对于任永昌主任的突然出现，苏霁月也感到十分意外，毕竟任主任这个级别的专家，必定不是轻易能请动出山的。
任永昌走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任主任，您亲自来我病房指导我康复，是我们队里的领导拜托您了吗？”
任永昌蹙眉，“什么领导？我来是因为你的主管医生去拜托了我。”
苏霁月意外，“主管医生？”
任永昌应声，“小池，池清风池医生”，他说着，不由一笑，“这个小池，不惜搬出之前我家里人欠他的人情，请我亲自过来给你作指导，这小子倒真是关心自己的患者。”
苏霁月怎么也没有想到，池清风在那样强硬地反对她现在开始康复训练，并且说出了不会再管她这样的话之后，竟然会亲自去帮她请康复专家！
她很想向池清风道谢，可是说不清问什么，大概是觉得愧疚，又有一些害怕面对他。
思来想去，她决定发一条信息，点开她和池清风的微信记录，上一条还是八年前，池清风约她在松江边见面，她说好。
那时的她又何曾想到，那一次的见面，竟成了长达八年的诀别。
道谢的话反反复复编辑了几遍，苏霁月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却总觉得不对，磨叽了一大晚上，最后发出去的还是两个字：“谢谢。”
等了许久，反复查看短信，池清风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在这一刻，苏霁月的脑海中塞满了一个问题：池清风是换微信了吗？而且是换了以后没有告诉她的那种，他是有多不想再和她有联系啊！
想到这里，苏霁月的心里仿佛被扎了一刀，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拿过手机，点开池清风的微信，按下了语音通话。
没有预想中的怎么也拨不通的场景，在“噔噔”的几声过后，电话被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