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孙爱看到刘宗敏的时候,他正站在一个帐篷门口,光着上身,轮动手里的大锤,叮叮当当的打铁,身上的汗珠子一个劲儿的往下流淌,好像一道道的溪流。他的旁边围着一圈工程兵,目不转睛的看着锤下那一把即将成型的大刀。
刘宗敏最后拿起通红的大刀,放进一缸冷水里面,只听嗤的一声,一股白烟冒了出来,然后抽出来,把刀子扔在了地上,抬头跟尚炯还有李过打招呼:“呵,你们两个人倒好,别人都得病,你们也不得病,不愧是一只虎,壮的像老虎一样。”
这人大约三十多岁,跟李自成的年纪差不多,身材魁梧,神态彪悍,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肌肉,上嘴唇留着两片八字胡,手上长满了小山包一样的老茧。
“刘哥,你怎么跟郝摇旗一样,得了病也不知道休息,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赶紧做下来吧。”李过说。
刘宗敏于是往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由于重心不稳,加上他实在太高大,椅子顿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要折断一样。他用手拍着自己的健硕的膝盖说:“我休息,我休息我死的更快,瘟疫就像是脓血,必须要挤出来,我这是通过锻炼给自己排毒呢,这你就不懂了。咦,这位就是老神仙的徒弟吧。”
因为钱孙爱要保密,所以虽然这几天他已经治好了包括郝摇旗在内的很多战士,但却没有泄露自己的性命,对外只说是尚炯的徒弟。
“刘将军,东门西门南门那边的兄弟们都开始吃药了,有很多都渐渐地好起来了。因为你这边的防守任务最重,前几天北门外又来了朝廷的援兵,所以没办法给你们治病,现在援兵退了,你就好好的配合一下吧。”
“哦,我都听说了,是要赶紧用药了,我的兄弟病倒了不少,原本的铜墙铁壁,现在变得稀里哗啦,我真害怕高名衡带着人从我这便打开缺口向北京突围呢。”
“那既然是这样,就让我给刘将军摸摸脉吧。”钱孙爱说道。
“狗屁刘将军,小兄弟你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我心里可是十分感激还有佩服你,如果你不嫌弃,咱俩结拜为兄弟,以后你就叫我刘哥吧。”刘宗敏哈哈的大笑道。
“这,咱们才是初次见面。”
“你看你这个人,怎么跟个娘们似得,跟着老神仙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穷酸了,来来来,趁着我还没病倒,赶紧磕头。”
刘宗敏伸出他足以单手抓起篮球的熊掌,一把拉住了钱孙爱就往地上按,跟着自己也跪在地上,大声说:“我刘宗敏今天和,呃,你叫什么?”
“孙艾!”钱孙爱说。
“我刘宗敏今天和孙艾结成异性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请老天作证。”然后硬拉着钱孙爱来了个八拜之交。
这也太快了点吧。刘宗敏的尺度还真是够大的。钱孙爱心里苦笑。不过,这人这种脾气,好像还挺可爱的。
“摸脉吧。”刘宗敏突然伸出手说。
钱孙爱的手指头刚刚搭上刘宗敏的脉搏,刘宗敏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嘿,兄弟你可不知道啊,我是个习武之人,这脉门非常重要,你知道我为什么先和你结拜成兄弟,才让你摸脉嘛,因为脉门是习武之人的死穴。记得有一次,我年轻的时候,和人家比武,被人抓住了脉门——”
钱孙爱被他的喋喋不休搞得头疼,尚炯在一边看着发笑,暗想,刘宗敏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呱噪了。
摸完了脉搏之后,钱孙爱给他开了药方,然后继续去看别的病人。
大约过了五六天,就在钱孙爱累的快要崩溃的时候,病人们也看的差不多了。而洪水已经退了,刘宗敏带病继续指挥攻城作战。这一打起来不要紧,尚炯开始忙起来了,一批一批的伤兵,源源不断的从前线被抬了下来。
尚炯一边忙活,一边传授钱孙爱自己的医术。钱孙爱最感兴趣的就是他用来治疗郝摇旗外伤的‘神效逍遥散’,这种药是尚炯祖传的独门秘制,具有神奇的功效,不过尚炯为了学习钱孙爱治疗瘟疫的方法,还是传授给了他。
大约又过了五天,好多士兵都痊愈了。这时候,突然袁时中和李慧梅出现在了军营里,他们召见了尚炯,传达了李自成的命令。
让钱孙爱感到迷惑不解的是,尚炯只不过就是一名军医,就算是李自成有什么重要命令,也轮不到他,应该给刘宗敏他们才对。
等到尚炯从帐篷里出来,看到他就有些长吁短叹,但是无论钱孙爱怎么问,他就是不肯说明情况。可是当天尚炯就不让他跟着自己看病了,也不再传授他任何关于治疗外伤方面的知识,隐隐的钱孙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现在朱长平也好了,他觉得李自成应该履行诺言,把自己送到孙传庭那边去了。于是就去找李过,可是李过说他做不了主,让他去找李慧梅商量。
于是钱孙爱又绕世界去找李慧梅。
李慧梅正在自己的帐篷门口,倚着门吹着笛子,明亮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热泪,刚才她躲在帐篷里写大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写来写去,满张纸上只留下“钱孙爱,钱孙爱,钱孙爱,李慧梅,李慧梅,李慧梅”,这些简单的符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等到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烦闷,于是撕了纸张,跑出来吹笛子了,吹着吹着,就哭了起来。
等她从聚精会神中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到钱孙爱木头桩子一样站在他的身后,望着她的俏脸出身。
李慧梅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下意识的用手指头在他前额上轻轻一戳,娇嗔道:“你不认识我呀?”
钱孙爱傻乎乎的说:“不是不认识,只是怕惊动你吹笛子,我只好站在这里等你吧笛子吹完了。我从来没听见过吹笛子吹得这么好,要是你再春天吹响,准定能吹的白鸟来朝,像凤凰一样。”
李慧梅不好意思的一笑,小声说:“什么呀,我根本不会吹,我也没上过什么学,都是小时候给地主家里放牛,跟牧童们学来吹着玩的。对了,不是说,你也会吹笛子,能不能吹来让我听听。”
钱孙爱在钱谦益的教育下从小就懂得诗词歌赋,吹笛子自然也实会的,但并不精通。不过他有自己的绝招,外公在传授他武功的时候,曾经教过他一支非常诡异的曲子,叫做《孽海潮声曲》,这支曲子,以内力催发出来,是专门诱惑女人的。就算是不用内力,也有使人心境摇动的魅力。实际上是一种非常邪恶的武功。
钱孙爱并不打算害李慧梅,可是李慧梅的笛子的确吹得很好很好,以他的真实水平是比不过李慧梅的,他不想被她看扁了,所以立即就想到了《孽海潮声曲》。
钱孙爱接过了李慧梅的长笛,长长的手指,在笛孔上轻轻地滑动,那箫声仿佛缕缕岚烟般传了出来,仿佛一阵微雨飘扬在半空。他的手指越来越快,活泼跌宕,李慧梅仿佛看到一阵春天般的美景展现在眼前,小鹿跳过溪流,落霞染红天涯。一会儿感到无比快乐,一会儿又触及了她的悲伤。就好像一块蜜糖,初入口的时候,清香惬意,但仔细拒绝一下又有些苦涩,各种滋味,难描难画。
等到笛声一转,忽然有激越起来,好像金戈铁马,黄尘蔽天,所有的春梦全都被震碎,风狂雨骤,浊浪滔天,李慧梅的心顿时被绞碎了,她觉得这阵风暴,杀死了钱孙爱,把他俩分离开千山万水,内心痛苦的差点死掉,眼泪便扑朔朔的留下来了。
就在这时候,钱孙爱的箫声,忽然听了下来,就好像一片秋天的叶子寂静的落下,月凉如水,让人心中充满了对爱的期盼。
钱孙爱望着前面腥风血雨的开封城,停止了吹奏。
李慧梅突然转过身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半天才又重新的转过头来,要下嘴唇说:“你,你吹得好好听,叫什么?”
钱孙爱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这是专门用来引发女人春心的《孽海潮声曲》,想了一下才说:“这是我自创的一首《山河绝恋》的上半段,还有一半,需要有人配合,所以,我没还没有完成。”
“山河绝恋?”这个名字让李慧梅感到震撼,而且脸红心跳。他急忙低下头,说道:“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的曲子还没完成呢,这几天却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钱孙爱说到。
李慧梅的一颗心差点停止了跳动,平时冷冰冰的她,突然热情的仰起头来说:“去哪,你要去哪,为什么要走?”
钱孙爱叹道:“我还想问你,自从你来了之后,为什么老神仙不肯传授我医术了呢,是不是,闯王的意思,我觉得应该是,所以我必须要走了。闯王是容不下我的。”
“不是的。”李慧梅说道:“其实闯王就是害怕你去帮助官兵,所以不让老神仙把医术传授给你,他说那样是养虎为患,但是他绝对没有害你的心思。”
果然不出我所料。钱孙爱心想,历史书上说李自成外宽而内忌,城府很深,应该是真的了。他不会对我下手吧?钱孙爱觉得,自己必须要尽快的离开这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就对李慧梅说了自己要走的决定,请他去回禀李自成。
李慧梅还没答应,突然钱孙爱听到远处一阵吵嚷,和李慧梅过去一看,顿时惊呆了,原来李自成亲自来了,身边还有艾多、牛金星、宋献策等很多的偏将大将。最引人瞩目的则是,他们身后的马车上,总共二十门红衣大炮,而且都是带着轱辘的。
这个艾多,居然试验成功了。钱孙爱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