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一日,相府中安静的有些异样,大家都是四平八稳坐着自己份内的事,直到傍晚用膳时,丞相象征性的聚集了全家人。
秦听韵早有所准备,这次大概有对半的可能要去参加游湖,即便是一半也代表有机会,所以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打从上次在绸庄见过秦灵音之后就再无其他会面的机会,虽然回府,也不是能倒出游逛的身份,自然见不到她。有些日子没见,她憔悴了许多,原本清瘦的脸上现已稍稍下限露出漩涡转的弧度来,天何其不公,她纵使是憔悴了,却还能美的另有其韵味。
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大概就是如此,秦听韵却只是简单欣赏并不嫉妒她,不知道秦灵音那种恨人入骨的本事是从何处得来的。
入于大堂内,两边已是齐刷刷站满了男女老少,秦听韵认出斜对面坐着的一身黑衣示人的正是佟姨娘,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容颜还未尽老去,只是看她脸上的气色竟还不如位于她上头的老夫人好。
秦老夫人上山祈福,谁知这期间相府却出了不少的事,当然负责当家的平夫人难辞其咎,在老夫人面前连丞相都要低头回话,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妾侍夫人。
难怪这几日,即使知道秦听韵回来她们还不做任何举动,原来是老夫人在这里不敢造次的缘故。正想着老夫人已经当这沉默的一干人面前叫她道:“我的好韵儿,来到我这里来就!”每每听到老人家这样慈眉善目的喊她,她心里还是难不起一丝波澜的,即使明知道老夫人对秦听韵的百般照顾是为了还当年的旧债,但出发点最后的受益人都还是秦听韵不是么?于相府里,谁为什么对你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会对你好,在关键的时候义无反顾站在你这边。
丞相姗姗来迟,来的时候看见秦听韵已经坐到老夫人身边,脸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笑容恐怕看在旁人眼里,就成了锥心刺骨的毒针了。
“今日召集你们过来,是为了明日朝廷举办的游湖赏花会,朝上二品以上的官员家里的千金都有被邀请,当然我们丞相府亦是如此。我们不去论及什么嫡出庶出的身份,你们一样都是我的女儿,你们有谁自愿去的,我就将帖子呈上去。
丞相这是何故?莫非是怕秦听韵当着那么多官宦小姐以及王公贵族的面前给他丢脸,所以才要发问。
“老爷,妾身觉得盈眉和灵音都是想去的,只是盈眉年纪尚小,不懂的人情世故,妾身实在担心到时候那么多人盈眉乱了阵脚可是不好。灵音自是不必说的,她与各个王爷都有交情,那样的场合定能坐到大方端庄不失我们相府的颜面……”
老夫人看上去已经十分不悦她如此喧宾夺主的发言,平夫人还未说完就已经被打断了要说的话,气也气不得只好将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盈眉,灵音想去,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你是她们二人腹中的蛔虫不成?那我的韵儿你又为何故意不提起?朝廷到邀请函里分明说了要嫡长女方可以参加,丞相如此问不过是给某些人面子罢了,不要太拿自己当回事,不然到了只怕不知道该将自己的一张老脸搁在何处,那可就成了笑话。”老夫人冷嘲热讽堵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灵音果然救母心切。
三两下就已翩然至于老夫人面前,颇有一股子正义凛然的感觉扑面而来,“老祖母息怒,我娘亲她实在不是有心要略去长姐不说的。娘从小教导我,做人最重要的既是本份和知足,我生于名门望族,又有双亲悉心照拂长大,我今日所会的无不是相府赐予我的,灵音自知是庶出,却从未觉我们秦家对待嫡庶有何区别。我会如此皆是娘亲尊尊教诲所致,还望祖母莫要因为这一使的口误而气急伤身。”
见她三言两语下,老夫人的怒气已然消去了大半,看来平夫人今日能够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还要多亏了她命好,平夫人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便是生下了秦灵音这样能说会道的好女儿!
这下可好,见自己的女儿出来替她说话,平夫人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老夫人知道妾身从来都是如此,有口无心的,听韵是长女自然要事事以她为先,是我人老了糊涂了……”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怪我平日里皆袒护着韵儿,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让你说一说,所以你才有口无信说与我听的么?你人老不老那倒不竟然,比你后进来的妾侍脸上的光彩亦没有你的多,我是你的长辈,我都不敢说什么老了,你倒是当然不让了。看来,你女儿说的本份二字你并未参透的全面。
当年,也是我一手将你扶上今日的位置,你可知若是没有韵儿她娘亲的暗中忍让,你只怕早就被赶出府去了。我也是一时糊涂,竟听信你的混话,真以为你能为我们老秦家带来一个男丁。结果呢?却还不如后来的……
这倒是人一老就容易后悔啊,我如今看看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不能有一丝长进,怨不得你始终屈于侧室之位,哎。”老夫人说着说着就长叹了一口气,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除了佟姨娘似是神游在外,只在老夫人提到什么生男丁这句时,眼睛才有了神,不过一会儿却又立刻暗淡了下去。
虽然当着一家老小都在的时候,老夫人这样说平夫人,让平夫人有些尴尬,可是丞相都不敢上前劝说,更何况其他小辈呢。要说平夫人也辜负了秦灵音的一场好戏,原本以为她们母女向来配合都是天衣无缝,却不想,一山还比一山高,她平夫人上头是没了其他比她位份更大的人,但是老夫人在相府一日,她就一日不能翻身。
“好了,依我之见,韵儿还是要去的。你们可以当她不存在,我可不能!外头谁不知道丞相府中的长小姐得了病,这次倘若换了庶出的去,难恐不被人当作话柄,日后他这个做丞相又要怎么在朝廷中立足……”
“母亲,您看这样如何?韵儿是务必要去的,儿子可以向皇上陈情求他多添一个名额,叫灵音一同陪着前去。这两姐妹互相照应,好歹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丞相做为最后的总结者,只一句话就化解了所有的问题。老夫人看上去也似乎肯定了这个提议,秦听韵倒是无所谓,心里就是有一丝想笑的莫名冲动。
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秦听韵的危险一一都聚齐在了明日的盛会上,却不知道她明日这时还能否和此时一般若无其事的心做他想。
秦盈眉不能去游湖会亦属常事,若是说秦灵音不满于嫡庶之分,让她不能为所欲为的话,那是因为她至少还有资格说不公平这三个字,因她在秦听韵未得怪病之前,就足够与秦听韵相提并论,现在有机会定不会放过。
而秦盈眉确实不同的,她惯于用和她娘亲那样的方式与人相处,说的好听些叫随和,说的难听些那就是随波逐流。此前以为自己与秦灵音同是庶出,所以跟在她后头有样学样,越到后面越发现自己能力实在有限,不过几个回合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所以第一个敢抱怨命运不公平的人,是因为身上真的有些别人所不能及之处,那可以说是真的有资格抱怨的。但是后来跟着抱怨的,不过是趋炎附势的虫子罢了,自己碌碌无为以为能照着身份相近的人,走出一样的路来,却不知身份固然相同,但脑中的思想不同,性格不同,最后的结局又怎么会一样呢?
夜深了,一屋子人各处散去,秦听韵扶着老夫人一路朝着她的房内走去。身边的老夫人,一直念叨着自己在山上寺庙的所见所闻,却大多都是自说自话,想是以为说了秦听韵也未必听得明白。在转角处,秦听韵瞥见那对气急败坏的母女,二人不知在暗处说着什么,只看见秦灵音以少有的唯唯诺诺的姿态地低头被自己方才刻意袒护的娘亲责骂。
虽然只是看了几眼就走远了,心里却替秦灵音觉得惋惜,人常说人生在世有两件事不能选,一是父母,二是出生的环境。
秦听韵不这么以为,至少关于父母不能选之说,不能选择,难道就坐以待毙,好的更好坏的则更坏?人都是相互影响着的,她倒是不信平夫人从没有想过做一个好母亲,那是人的天性,人人都会有她又岂能没有?原不过是秦灵音的出现也没能将平夫人转好罢了。
“唉,可惜了可惜……这么好的孩子,若是有个会教她的娘,替她做个人前的榜样该多好,白白辜负了那一身的聪明伶俐……”
老夫人也不过只是暂时停下脚步朝着平夫人那里看了一眼,语气中尽是惋惜之情,殊不知聪明人才会被聪明误,秦灵音若不是聪慧过人,又怎么会提早感知到到如此多的偏见?不由得想起那日无意中看见秦灵音在佛堂大闹的情景,只怕心中压抑了再多的委屈,也只有那时才是她想释放的时候吧。
很多时候秦听韵会糊涂,不明白到底是秦灵音自己介意长女不长女之说,还是平夫人在背后捣鬼唆使的,如今想来有因才有果,秦灵音自小跟在平夫人那样一个满腔怨气,自以为别人都欠她的娘亲身边,自然耳濡目染受到不少影响。
而这对母女之间相互的作用,不断加深之后,那股子委屈就彻底变样成了仇恨,也成了害人性命的理直气壮之由。放眼一整个相府之内,除了死去的秦听韵的亲娘之外,谁能不能从这些累极多年的争端出抽身而出。只有她早早离开了,世人以为她无福享受丞相夫人的生活,只是凭白占了个名号,却不知她才是最孑然一身,先行所有人远离了灾难的有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