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酒满了喝,喝了倒。来来回回几次秦听韵脸色都有些绯红起来,不知不觉中外头已被清白如霜的月亮染透了整块,天色渐晚,一楼人声鼎沸,应该是到了小二所说的黄昏日落后最热闹的时辰了吧。
仰头慵懒的晃晃酒杯,才觉酒杯空了就大为不满的朝赫连祉看去。
“小气鬼,我的酒呢?给本公子满上!”
从她灰头土脸怅然若失的时候,到现在全然忘记了尴尬为合物的时候,赫连祉都在她身旁,看她一杯杯入愁肠,却又爱莫能助。
“你已有些醉了吧,我会派人同你爹爹说情,教你留在我府中一宿,免得你回去晚了些又得挨骂。”
他怎么能猜不到,她痴傻望着自己的时候,明明是在望他身后的屏风罢了。屏风又有什么的,想必令她如此神伤的大概是屏风后头的那个男子吧。
所以他早了秦听韵不知道几步,将他们的关系伪装的似是一对彼此爱慕的情侣一般,做的如此细致不敢出任何差错,哪怕她都已经开始犯起了迷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做着他的戏。
隔壁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赫连祉认识的。她就是前朝太子妃司徒珍,也是他的太子哥哥赫连祁唯一娶进门的女子。
这也是赫连祉一眼看破她女扮男装的由头,这算是什么样混乱不堪的场景。他的嫂嫂丛冷宫中跑出来女扮男装在这里和一个青年男子私会,而她私会的对象竟是赫连祉爱慕之人所爱慕的对象。
照常理来说司徒珍原应在看见赫连祉坐在此处之后就走了的,现在倒是一反常态的还端坐在他们旁边的隔间里不肯离去。
至少赫连祉可以确定一点,那男子不值得秦听韵为他如此,他若是在意她哪怕好心些,都不该停留到现在。
“连祉我问你,是不是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会保护我不让旁人有机会伤到我?”
没有一刻犹豫,“当然!”
秦听韵深吸了一口气,今日才明白原来要一个人给出一个不假思索的答案也不失去太难,要是他在意何须再去细想,说的话也不过几个字足以,不必加什么后缀的词语来试图加深话语的可信度,假的就是假的,骗不了人的。
用力甩扭脑袋,拍了拍身边发愣的环姜,也不知吩咐了她些什么,环姜只在秦听韵与她说话间恍神了一次,那之后便是下楼找掌柜去了。
“你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又瞒着我同环姜筹划坏事了?”
“嘘……”她摇头否认并长嘘了一声,“听”
从楼下的台子上传来一个名伶的哀怨歌声,那调子是人人都知道的清平乐,只是那名伶嗓音极细,唱得原本就显凄婉的曲子更多了几分萧索。将此曲中描绘的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心境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当她唱道“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的时候,秦听韵居然站起身来,指指台子上那个名伶对赫连祉说道,“你信不信?我能比她唱的好听!” 她眉飞色舞的神情以及稍具邪气的嘴角,赫连祉还未能够看仔细些,秦听韵就赫然转身朝着楼梯口间奔去。
来到一楼时还不忘朝着上头的赫连祉挥挥手,看来秦听韵又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了。等赫连祉再去找寻秦听韵的身影时,她却早已不知所踪。
那台子上倒是多了几个陆续上台的乐师,有的带着琵琶,有的拿着古琴,还有平日里给口技人配乐用的敲击乐器都是一样不少的被搬弄到了台上,这下子翘首以盼的赫连祉更是有了期待的兴趣。
环姜在乐师们不断上台的时候才又回到了楼上的隔间里,她很不自然的安身坐下,眼睛却不敢迎上赫连祉的目光。难得和心爱的人独处的时光居然显得这样难熬,不敢动不敢眨眼最后连呼吸都变的有些不正常。
“刚才你家小姐命你去找掌柜的说了什么?你现在告诉我我一定不会告诉她半句!”赫连祉全然忘记了沁园那一日他如何愤怒的揪住了环姜的衣襟,她为此而更觉自卑,他却连记得都没有留在心间。
“小姐就知道你会着急忍不住先问我,她叫我万万不可先告诉你,否则没了惊喜今日就算白来了。”秦听韵何曾说过这句话,环姜只是太清楚自己的弱点罢了。她对赫连祉从没有一丝抵抗力,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除非时刻拿秦听韵做挡箭牌,小事也好大事也罢。她拒绝一件便是一件,赫连祉所爱的;之人是离环姜最近的那位,少不了要为他的心事烦扰,既然不能做那个有本事拒绝他爱意的女子,至少可以拒绝帮他去跟别人求爱吧。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将来彻底醒悟时,少痛不欲生一些,他要恨就恨她环姜好了,好歹也算是记下了她,不是么?
赫连祉也不再追问下去,秦听韵给他的惊喜才是他注意到的重点,这是独独给他一个人的!也许心里不曾想过要秦听韵回报他,所以每一次她只给出一点点好意赫连祉都会有些不知所措,被状似幸福的感受冲昏了头脑。
“这次小姐可真是豁出去了,该走的还未走呢她就急着开始一下场好戏了……”环姜嘀咕了几句不知道有没有被赫连祉或是隔壁的谁听到。她心里不理解的是齐二,不理解他何故要如此对待秦听韵,她心里对于爱恨的界限实在分的太清明,所以见不惯那些将二者融合而谈的人,既然不曾动心过又何必要来招惹别人继续深陷下去呢?
蓦地,上下两层的光线顺时暗去了大半,赫连祉急忙上前几步想要看清楚秦听韵现在身在何处,环姜不急,这些都是秦听韵吩咐的,她自然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些什么场景,这不过是油灯先灭去大半,还只是个开端呢。
台子中央缓缓升起似月般,又有些湛蓝的光影,斑驳几点倒映在白色的墙壁上。忽闻一阵琵琶声响起,由弱渐强丝毫没有破坏台上的意境之美。
于左侧悄然走出一位女子穿着一袭月白衣缈缈行至中央处,以背影示人。悠扬的琵琶声溶入古琴中,这时只听她微启薄唇唱道:
夜风轻轻吹散烛烟
飞花乱愁肠
共执手的人情已成伤
旧时桃花映红的脸
今日泪偷藏
独坐窗台对镜容颜沧桑
人扶醉 月依墙
事难忘 谁敢痴狂
把闲言语花房夜久
一个人独自思量
世人角色真是为谎言而上
她已分不清哪个是真相
发带雪 秋夜已凉
到底是为谁梳个半面妆
唱罢几句后方见佳人回首,却见到她脸上一半是唱戏时的花旦妆,另一半则是她自己原本不曾浓妆艳抹过的清秀脸孔,两相对比下给人以无限的震撼,看的人无不身临其境,哪怕不懂曲中真意仍能够体会出不快不慢的节奏下一股浓浓的悲凉慢慢袭来。
从不曾听过的编曲配乐,再秦听韵动听甜美的嗓音下给人以回味无穷的感觉,一曲终了半晌台下的看客们才记起鼓掌,一时间满堂的喝彩声如雷鸣般响彻了整个山海居,而正在台上的秦听韵微笑着站在斑驳的墙壁前看上去无比灵动。
众人都在意犹未尽里沉醉着,秦听韵却早早抽身出来朝楼上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一眼似是炫耀又像是重拾盔甲却丢了灵魂的战士,不知该喜该悲。
半面妆,代表虚伪、谎言,如她愿意对自己乐此不疲的说谎,如他大大方方的对她撒谎,既然是假的便注定不能够长留于世上,假象被摘掉的那一天,你才会明白,曾经那些让你毫不费力就能做到的事情,注定会在日后让你肝肠寸断。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容。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
错付的情到此刻也该戛然而止了,秦听韵终于不再默默的从心中下决定,因为心向来是最不靠谱的,它不听秦听韵口中所言,总是无所顾忌的做它喜欢的事,所以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话也许才是最不靠谱的,说还不如不说。
不管是齐二也好,是那个天之骄子的皇太子殿下也罢,这个人皆是她倾心过的,且还不知道何时足以完全释然,在秦听韵几经周折的人生路上能有幸识得他已是足够,虽然她很希望今日自己没有来这里,毕竟这样一来她还有回忆可以依存。只是她也庆幸着,因着这个也许此后再不闭受情所困。
她也不愿意再等下去,她怕最后等来的还是他一如既往的满目寒光和冷漠。曲终人散这样也好,散去的只是她一颗该的心,而非他们的过往,这半面妆只怕今夜过后就不会存在,而她也不愿再唱。
灯火再次亮起时,那美梦也碎落了一地。
司徒珍不怀好意的打趣道,“倘若你心下难忍这愁肠寸断的苦,我倒是可以教你个法子!”
齐二并没有答话,也没有追赶着问她是什么方法竟可以解除这种苦难,问了也是无用的,人与人长得不同,心性不同,适合别人的未必能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