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大彻大悟,成佛成家。就算是现在,她亦不能算坏的太透彻,却也好的不明显。只是对于恶魔来说只需放下手中的屠刀就能立刻成佛入道,对于好人来说尚且也还有九九八十一难这条明路,摊开了任他们行走。
那么秦听韵呢,她这样两边都染指了分毫,却又不太够分量的人又该去往何处?
佛曰:人生有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
要是来世上走一遭能将所有苦痛都尝遍的话,若非是此人命苦,就是老天太看得起他,以为他凡事皆能受之,悟之……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的光景,身上竟疼的厉害,而自己摸不着那痛处,也发不出响声。这是死了么?秦听韵费力试着睁开双眼,却被一股无形的更大的力量反弹过来,越发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睁开眼看环姜一眼吧!”
环姜?对!是她的贴身丫鬟环姜,是环姜在叫她的声音。
“你过去先将她扶起身来,这里有一味药丸拿去给她服下。”这声音是?
黑暗的周遭如图赫然被扯开了大幕,一下子变的明亮刺眼起来。画面中,秦听韵穿着先前还未来得及穿上的新衣裙,那是环姜一双巧手特意为她缝制出来的,墨绿的罗裙伴着蜀锦烫金花纹小裳,在夏日里美的那么的不真实。
再看下去,却又变换了另一番情景。被浓雾笼罩的森林,有火光,有血迹,还有那双手上依稀可见的湛蓝色衣带;冬日自家花园旁的阁楼里,冒着寒气打开窗伸手去拿信鸽腿上绑的字条;或是某日夜里,万念俱灰的离去,心想着谁能来挽留的无助……
“秦听韵,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你万全。”
“秦听韵,你了解我么?”
“有朝一日我定要赏足这世间的美景如画。看看春夜独自绽放的昙花,看看夏日炎炎下的荷塘绿衣,还有秋时落叶满地卷起的风沙,以及冬雪照耀下的圣洁大地。若我执意离去,你可愿意,随我一同离去?”
……大抵是画面中已自然过渡至秋日了吧,否则秦听韵怎么会感到眼前渐渐模糊,不知不觉眼中已被那秋日的雾气沾湿了一片。这便是他说的四季么?秦听韵不住的想,不住的想看清这些仿佛稍纵即逝就会逝去的场景。
越是用力想着看清楚些,眼里越加模糊起来。口中泛着苦苦干涩的滋味,尝试着咽下口水,都觉那苦就能从下而上蔓延到全身各处去。
“醒了,醒了!”秦听韵紧闭的双目终于得以睁开,虽然还只是半开的状态,已见到她清醒的迹象,哪怕只是一丝痕迹,都会让身边久等多时的人稍稍放下心来。
“环……姜?她呢?”
“她?小姐是问二小姐么?”
张口就听见秦听韵问她,这倒是让人着实对她有些佩服起来。要到了如何一种境界,方能在次次脱险后还念叨着害她至此的人。想必不是爱到了深处,那便是恨到了深处,二者看似毫不相干却皆是因着在意,心会痛是在意,察觉到威胁亦是在意。
环姜来不及多做解答,就见地上的秦听韵挣扎着要爬起来。赶在环姜前头扶住秦听韵的是齐二,居然是他……
环姜百思不得其解,也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可以惊讶的。今日若非是齐二及时赶来,只怕秦听韵不知要受什么罪呢。
但若是哪一日有人回到过去,对不久前的环姜说,改日、你们遭难会被齐二所救。这样的话放在当时的环姜耳里,却是听不得也会信的。
世上就有如此多凑巧的事,难得回来的老夫人赶在今日去了庙中祈福,总是救环姜主仆二人于水火种的赫连祉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偏就剩下个她不愿意去找的齐二,偏就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一眼被齐二认了出来……
这也许就是命吧,是小姐的命。
“我怎么倒在地上了?脑袋也昏沉的很,对了秦灵音现在人在何处?你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万一被府中其他人看到岂不是要坏事了么?环姜,现在什么时辰了?耽误了游湖吉时那可如何是好……”
“喏,就在你脚边……”顺着环姜所指的方向看去,倒地不起的人影不正是方才叫嚣着要秦听韵下地狱的秦灵音么!
“齐公子遮着脸才进来的,他轻功好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压根不必走正门就能入内。岂料我们才赶到就瞧见这个毒妇拿起木凳要砸你……当真是吓死我了。她手快了一步,齐公子和我都没能拦住,然后齐公子便给了她一掌,她就成这幅软泥似的模样了。”
秦听韵没有顾及自己头上会否已有某处不幸被命中受伤,而是被其二扶着朝秦灵音身边走去,试探她的鼻息。还好,她鼻息尚存,不是死了……
想到这里,秦听韵僵硬了许久的身体便立刻软了下来,要不是齐二在一旁看着,她只怕又该摔下去一回了。
“她没事吧?你对她做了什么?”
“点了她的昏睡穴,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力道用大了些。过了八个时辰,穴道便能自行解开,或者我亲手解穴的话少则半个时辰多不过两个时辰内,她便能自己醒来。”
从他木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同刚才破门而入的他着实判若两人。当然,秦听韵不会知晓这些,幸好她看到过那张脸上除了没表情之外的任何变化,自然也察觉不出他有何异同。
这时朝四面望去,往日被环姜收拾的一尘不染的阁楼小屋内,此刻遍地狼藉,好似刚经历了一场壮观的战争,如果非要说是,想必秦听韵也不会否认,不会摇头。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被撕的乱七八糟,虽然不至于衣不蔽体,但也没有比它雅观多少。不用看也能从地上到处散落的发丝中猜测到,她曾引以为傲的一头乌黑似墨的长发,已在这一场战役中折损了不少,而仅剩下的那一堆,必定也是以极其零乱的姿态盘踞在头顶。
秦听韵居然莫名的想笑,不得已之下只好挣脱出被齐二搀扶着的那只手,拿来捂住唇口,以免自己会突然笑出声来。
抽出那只手时,用余光微微撇了一眼齐二的脸,还好他并未对此作出反应,依旧一脸置身事外的神情,万年不变。
若非他目空一切,不喜随意俗事置于眼中的话,他岂不是见到了秦听韵最最狼狈的模样了么?
秦听韵越发想笑,只得用力捂住唇,用力之余恨不得多生出几倍的手来,将五官各处能感知到的都一并给捂住。因她从前只肯将最美好的状态呈现给眼前人,所以与他说话与他相处间,哪怕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得细细琢磨过后才敢去做。
她哭也好笑也罢,无需齐二知道,但那不是因为不需要他的一句问候,而是不肯,心里的固执将她强行拖走,不会让自己一丝不堪的情绪暴露在他面前。
虽然,几乎每次的用心直至彻夜难眠,到了第二日见面的时候,都会不出所料的被齐二的细微处的变化给一击即溃,她已是觉得满足,大概冥冥中就觉得,自己同他之间没有多少可能,能留下些许回忆也是好的,所以这回忆里的内容不是一丝不苟的话,她又如何肯要?只是她苦心串联起的回忆,只在一刹那就被打退了足足有万丈远,原本就只有回忆,如今却是连想都不用再想了。
他留意的话,那么秦听韵苦心经营的一切美好形象,都已经付诸东流,他见到了秦听韵最狼狈的模样;他不留意的话,说明……说明无论秦听韵在他面前是丑的是美的,对他来说都没有实际的区别,因这回忆不过是秦听韵一个人的,并不是齐二的。
那么,如此说来,秦听韵现在该哭还是笑呢?于这想比,原来秦灵音为难之下硬要露出笑容的时候,竟也不觉得有多难了。
……秦灵音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府中也还算是安全。打算先把齐二请走,让环姜替自己更衣,环姜却偏偏要这时离去拿换的衣裳,独留秦听韵和齐二独处。
“你晕过去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幻像?环姜试图叫醒你,却说听到你在喃喃自语,我很好奇,那样紧要的关头能让你看到的究竟是何幻境……”
秦听韵摇摇头,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在看到齐二之前,那片黑暗里她还看见了赫连祉,不对,应该说是在王府的那段日子了。
虽然那时自己似乎想要马上离开王府,但意识里却是难得的诚实坦然。独自等待的在黑暗里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却让秦听韵急坏了,她想的当然是希望赶快离开。直到看到王府那扇熟悉的红棕色大门,心里突然不那么害怕了。这恰恰和齐二的那一缕光芒不同,它更温暖些,可以令她触摸接近,并取暖,却也只有到真的被寒冬侵袭的一日,她才会回味那里的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