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一夜不眠不休的利于屋顶,待到回去时,旧时的伤口警觉酸痛难堪,却偏要等到秦听韵睡下他才肯放心离去。
听到秦听韵说出自己是那日救他的人时,齐二内心如何慌张过。他当时除了秦听韵的安危,竟什么都不曾考虑过,蒙面的黑纱亦是临时择出的,他害怕秦听韵一眼就认出来自己,还要担心她时刻的安危,怕她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秦听韵尚且不知道其二的真实身份,与此事相比起来,救她的事又算得什么?真怕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越到思念加深时,齐二越是难以克制内心的奢望。他甚至极其自私的想,就算自己是太子又如何?他不是还未曾动手作出一件伤害秦听韵的事情么?在那之前,难道不能和她一起么?哪怕只是说明白些,近处守护她也好。
福伯几次看不下去,终于提醒齐二:“殿下别忘了,除了您的身份和过去之外,您身上还背负着一个无辜孩子的命不是么?别的人,可以说是间接死于殿下的手中,那孩子却是……秦姑娘如何善良你不是不知的,若是她知道殿下当年为了皇位让一个原本可以出世的孩子夭折了,且了解了各种缘由后,只怕秦姑娘不会肯轻易信任殿下分毫了。”
齐二如被泼了一盆凉透的冰水,从头至脚都在冒着寒气。脑子里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显现出来,细碎却已足够令他清醒过来。
他还记得很清,贤妃曾说那孩子是上天唯一一次厚待自己的礼物,这个未知的生命赋予了贤妃太多地价值和意义,也让她重获新生般有了要好好活下去要的念头。
那个孩子后来却这么一声不吭的就消失了,齐二甚至没有来得及愧疚,贤妃也在那之后不久就死了。
那是过了秋末的一日吧,那天天气诡异的厉害,虽然已经接近秋天的末尾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天气变得如此炎热,贤妃那时怀着皇子,哪里受得了这种罪过。
宫女听从贤妃的贴身姑姑的吩咐,带人从外面搬进来一块方型的冰块,只放在离她稍远些的位置,望见这不符合季节的物品,惊讶道:“这等好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她宫中的几个宫女一到贤妃面前,就是些瞒不住话的人,所以如实告诉她,是姑姑吩咐她的,说是大约是从冰窖中弄来的,贤妃当日出神的看着这晶莹剔透的冰块,不禁若有所思。觉得这冰块看起来有些奇怪,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后来也没有多想,想着此处是皇宫当然上不必顾虑季节,该应有尽有的。
当时还天真的在心内感激过齐二,以为凭姑姑区区一个宫女能在这时节弄来冰块而不惊动皇上,肯定是齐二之前在宫中打点好一切的缘故。
再后来,就到了贤妃出事的那日。那日,贤妃起来之时就已经是快接近晌午的时候了,这几日里她大多都是沉睡不醒的,醒来身上就极度困乏,有时候用膳的力气都全无,只能吃些燕窝调理,别的荤腥一概沾不得。
太医每隔一日就来请脉,不管贤妃觉得如何难受,他都说是因为壬辰反应造成的,反应越大说明腹中的孩子越健康,只是贤妃不明白都已经怀有身孕六月有余,怎么到这时才见到反应,却也不敢多问,一来是怕皇上皇后和太后担心,派更多人前来诊断,二来更是怕齐二起了疑心,以为贤妃怀疑他。太医皆是齐二一手安排,她又怎会怀疑他想害自己。
这个想法冒出来不到片刻,就被忽略了,只因先前她也曾忧心忡忡的请来太医,说是感觉不到腹中孩子的跃动,明明四个月前后,孩子也有几次踢过贤妃。太医诊断后却说没有大碍,只是因为贤妃的身子虚弱,才会有错觉。
自那之后,既是再担心也不曾请太医来过,因为他们既查不出贤妃身上有任何异样,一旦说起腹中胎儿之事,却又不约而同的指向贤妃体弱这一点上。
她想,也许腹中怀着的是个女孩子呢,这样也能解释,为何到了六月大时,却不再感觉得到孩子的动静。
那日撞到贤妃身边的陪驾宫女说的是听从姑姑的吩咐给宫里的花草浇水的,姑姑说前殿的梨花树乃是贤妃娘娘与皇上的定情之物,叫一定要多加小心,切忌不得浇多了份量。而丫头那日,是因为见那树的几处树枝上,有些枯黄干燥,想寻来梯子上去浇水,可是寻摸了好久都不见梯子的踪影。
后来她因为怕时辰到了还没有完成姑姑交待的事情,怕被责罚,所以大着胆子自己爬了上去,却不想我所见到的枯黄的树枝间,居然有个不知从哪儿来的蜜蜂窝,一着急便从树上摔了下来,那些蜂窝里的,蜜蜂全都追着我而来,像是见了猎物似的,偏偏对她一人穷追不舍。
有一些追上的,就在丫头的眼皮,还有手上咬了起来,当时眼皮肿的厉害,根本睁不开,哪里会想到贤妃娘娘正好过来呢,虽说一切都是无心之过,却只怕是有人刻意策划出来的。 贤妃倒地时候,就开始腹痛不止,险些晕厥过去,请来的太医说贤妃是早产了,众人才又忙不迭时的去请产婆前来,当时她们中年纪最大的姑姑,却只说了句“快请太医”却不曾提起贤妃的早产征兆。贤妃纵使疼痛难忍之际,还叫身边的人前去请太子入宫,她未曾生产过,自然害怕的紧。
如此耽搁不到一会儿,有宫女还是去了太子府报信。贤妃娘娘危急时刻,她不信太子会见死不救,或者故意趁机害人,试试也好,谁都知道他的医术高明。
到了太子府的时候却被拦在了门外,得到了消息说齐二已经出去赴宴了,恐怕要很晚才回来,来人只得留下了消息,请人在他回来时代为传达,便匆匆回宫了,只是没想到,齐二真的出现在贤妃宫中时,却是为了处理后事,恐怕齐二自己都没有料到,入宫时会见到那样的场面。
“回禀太子爷,贤妃娘娘这一胎生倒是生下来了,是个不足七月的男婴,只是……生出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浑身发紫,被泡的有些发胀,那小手却还依稀可见,牢牢抓着与娘娘相连的脐带。
若是来到世上,必定是个好看至极的人物了,产婆说应该是四个月大的时候就胎死腹中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太医都没有发觉,唉……娘娘真是个可怜的人呐,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出了这样的事,娘娘在里头哭了好一会儿,非要看看那孩子,见了之后就晕厥过去了,实在是可怜呐……”
“此事不许声张,皇上也好太后也罢,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到时只怕你九族亲人,都要下去服侍那位夭折的小皇子了。”
面对鲜血淋淋的残局,他眼皮都未曾眨一下就说出了这样冷静的威胁,那日产婆以及一干知道贤妃产下死婴的人,不是被秘密灭了口就是消失地无影无踪。
只因这是他一手酿造的悲剧,纵使他难过又如何?他还是不能够改变自己做的决定。齐二离开的时候,贤妃刚从昏厥中醒来,仿佛如一场做了一辈子的大梦方醒似的,一阵风吹去,吹动了原本没有关好的门,从门缝里贤妃看见齐二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远处,他没有安慰她半句,更没有什么内疚。
那日之后,贤妃还是以有孕之身得到多番重视,每日接受太医诊脉,太医也都会一如既往的说,一切如常。
是啊,如常,如常。亦如孩子死在腹中的时候那般如常。
世事无常却没有人说实话,那么为了不让痛苦继续,剩下的人也只好装聋作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贤妃是何等的聪慧,心思敏捷不管处于何种境地一样会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可是到头来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却没有比其他女人子聪明哪怕一点。
福伯原本不欲说明,只是怕齐二陷入感情分不清事态的轻缓,犯了错。所以即便让他伤心,福伯也还是要说的,总比他以后长久郁郁寡欢来的好。
当一份感情面前摆了无数座泰山,你便不会在考虑它们中哪一个比较矮,尚能跨越。而是自我催眠般的假装看不到面前的阻碍,试图忽略这些问题。
可若是此时齐二翻了糊涂看不清楚,只怕秦听韵得知真相时候,对她恶语相向,他也拿不出防御的盔甲为自己抵挡伤痛了。
身体因记忆的相互撞击而有些摇晃,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最后目送贤妃因假孕被抓走时的情景,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贤妃如此失态的痛哭,只是没过多久那哭声就戛然而止,而她脸上以已经露出了莫名的笑,那抹笑意在清晨被刚升起的太阳照着,竟未有丝毫暖意可觉,反而有种叫人被无处话凄凉的惨淡立刻包围个透彻。
他想,也许他的死里逃生冥冥中是一种报复吧,叫他长命百岁,叫他寿比南山,然后带着满心愧疚于这无穷尽的漫长时日中浑噩苟活。的确,世上恶人若有万种,也只有他配得到如此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