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霄明白圣上能如此轻易地就把这件事说出来，而且情绪上没有任何变化，显然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自古上位者都有广阔的视野，他们脚下是宽阔的河山，要的是全局，怎么会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就更不会觉得那些百姓有什么重要的，可是——
穆云霄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卫冕自己的情绪流露在脸上，急忙收回了心神，这时候就听到圣上已经出声：“薛成说退出之前已经及时疏散了百姓。”
穆云霄诧异，可是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怕只是说辞，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他急忙咳嗽，脑海中却开始快速运转分析起来。
以他对薛成的了解，薛成不可能会那么做，不是他故意给圣上上折子这么说掩饰自己的错处，就是圣上为了给自己的人遮丑，毕竟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当年他初登基，薛家是立了功劳的，对他功劳很大，而且他跟薛家之间的关系早就层层叠叠分不开了。
想到这里，穆云霄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这圣上，号称天子，可是却从未真的把天下当家，未曾把百姓当做自己的子女，而是把手中的权利当成了给他自己还有他的母族父族遮掩的遮羞布，可是尽管如此，穆云霄也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任何人只怕都难以窥测他平静表面底下的波谈汹涌。
圣上见他咳嗽的实在是厉害，急忙喊来御医，可却被穆云霄拒绝，他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陛下打算如何？”
“薛成毕竟是守北部地，对于西部还是不够了解，要知道，这西部还是你们穆家人最了解。”圣上语气带着叹息，他其实对薛成也有很多的不满，他抬头看向穆云霄，踌躇了好一会儿，正要开口，却被穆云霄抢了先。
“陛下，云霄不才，可还是——”穆云霄知道圣上的意思是让自己或者是自己推荐穆家底下的人出面，可他不会给圣上机会，急忙跪下去，就要说话，可是才刚开始，就又拼命咳嗽起来。
圣上被穆云霄咳嗽弄得有些头发，可是他如今这番样子也是因为自己，所以他不能流露出不满和苛责来，只得等着穆云霄咳嗽消停，他才俯下身把跪在地上的穆云霄扶了起来。
穆云霄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一边咳嗽一边道：“圣上，臣自请去——”
话还是没说完就又咳嗽了起来。
“算了，你身体这般样子，也不能勉强，还是推荐几个人给我吧。”圣上见穆云霄这般，实在是无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出口。
穆云霄没有说话，只是借咳嗽掩饰自己的心思，脑中想着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的正确性。
是的，无论如何这戍守的任务不能交给别人，一来是怕薛成弄出的摊子太大冒然丢出去，怕是会是个烂摊子害了其他人，而另外一方面，又怕那人若是能站稳脚跟，那西部就真的没有穆家什么事了，他想带领穆家东山再起就成了一句空话，而且京中武将世家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家，他刚才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合适的就是张若予的娘家，而张宁生身为兵部尚书，其实也是最合适的，何况张楚临张楚阳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权，但是他还是拿不定主意，怕连累了张家，而且张家人虽然勇猛，但是最近这些年都是在京中带兵戍守京城，并未去战场实战，所以他一时间还有些无法确认，总得回去跟张若予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而薛成的人还在西部，就算去了，也得跟薛成处好关系，所以这确实是个烂摊子，若是弄不好，只怕会成为下一个穆侯，成为为薛成顶罪的替罪羊，而如果真的成功了，只怕功劳也会被薛成和瑞王抢走，想到这儿，穆云霄一时也有些踌躇，到底该怎么办？
想了一会儿，穆云霄逐渐的喘息过来，虚弱道：“陛下骤然闻讯，臣一时间还有些想不起来，不如给我几天时间，我回去好好捋顺一下，然后再给陛下答复，陛下觉得如何？”
“如此也好。”圣上无奈道，穆云霄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也不能把他送上前线，而且穆云霄又不常在军中，让他去不过是想着借穆侯的威名震慑那些戎狄，而且有穆家的小侯爷在，那些穆家军也能够听话一些。
只是——
圣上叹了一口气，道：“你就先回去好好想着，一旦想到合适的人选，就赶紧跟我说。”
“是。”
穆云霄跪在地上，急促喘息道：“等臣养好身体就来，臣一定会替陛下守护好边塞。”
“好。”圣上心不在焉点头，道：“你先回去吧。”
说着，他又突然想起什么，道：“传太医，给穆小侯爷诊治一下。”
穆云霄点头，让穆宁穆忠来搀扶自己，出门之后不久，就见到太医院的一位御医垂首立在不远处，穆云霄无奈的笑了笑，走过去跟太医道：“我实在是不舒服，想着先回府上，御医能不能跟我回府再诊治？”
“都听小侯爷的。”
御医接的是旨意是替穆小侯爷诊治，所以不管是在哪儿，只要最后诊治了就好，而且在这宫里，也确实没有合适的地步。
穆云霄点了点头，便带着御医一起上了阿玛车，他靠在马车上，御医上前替他切脉。
御医闭着眼感受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些情况，最后却是颇为不解的样子：“脉相还算是平稳，按说不会这么严重的。”
穆云霄没有说话，只是喝了一口茶水，淡然道：“御医再看看。”
这次他没有咳嗽，而是呼吸平稳：“我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似乎是病的很严重的样子。”
御医没说话，只是看着穆云霄，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
穆云霄也不再掩饰，毕竟在御医面前，他就算是想掩饰也掩饰不掉，他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眼下必须得实话实说：“我身子自小就不好，这次受到这些伤，一时半会只怕是不容易好了，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了，您说呢？”
穆云霄虽然说得并不明白，但是御医却已经明白了，他们虽然是治病救人，但是或多或少也会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关系跟事情掺和到后宫以及朝臣中去，只是这次可是圣上亲自下旨，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把脉的手都轻微颤抖起来。
穆云霄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他道：“御医，你切脉这么久，应该也切清楚了吧？我是不是体虚，是不是得需要养上一段时间。”
御医抬眼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穆云霄示意了一眼，穆宁接着拿出一个匣子来，穆云霄轻扬下巴，道：“还望御医别嫌弃。”
御医却不接，穆云霄见状，便主动从穆宁手中接过，然后当着御医的面儿亲自打开：“不成敬意。”
里面是一块通体碧玉的翠玉如意，价值不菲。
穆云霄笑了笑，道：“按说我们还是旧相识，我父亲曾经救过您妻子的一位亲人吧。”
听到这儿，御医已经大体明白了穆云霄到底让自己做什么，只是他的目光却闪烁着怪异的光芒，许久之后，才道：“东西收回去，我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一会儿把我放下来吧。”
穆云霄冲着穆宁点头，穆宁冲着车夫出声，车子停下来，御医收拾行李要下车，走到一半又停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边塞一直都是穆家在守，穆家的荣耀来自战场，我一向都敬佩老侯爷，可是没想到儿子却如此——”
他说的不甚明朗，可是穆云霄却还是听明白了，不由地脸色大变，而那御医已经到了车边上，马上就要下车，却被穆云霄喊住了。
“停停，”穆云霄出声，御医身子一顿，旋即就听到穆云霄额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他骨子里是倔强的，所以容不得别人误会自己，只是想到以后的路，只怕误会少不了，所以他很快便又释然了，怔怔盯着御医的背影，轻笑一声，道：“您走吧。”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今日的事情我会记在心里，算我欠你的。”
他的眼神逐渐冷下来：“如果我穆侯府重新恢复荣光，我不会忘记，一定还。”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坚定，并不单单是对着误解他的人，还有他自己。
御医没说话，依旧保持下车时候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僵硬出声，道：“我不懂小侯爷这话的意思，但是我并不是为了回报，而是因为你是老侯爷的儿子，我不愿意老侯爷的儿子受到任何的伤害。”说着，他转身看了一眼穆云霄，认真道：“我不希望老侯爷的威名在你身上背抹黑。”
这一次，穆云霄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御医的脸，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御医离开许久，他都没有缓过来，一直无话面色铁青回到了穆侯府。
回到家里，才刚回门，张若予就闻讯过来，焦急问道：“陛下找你到底说些什么了？”
穆云霄没有隐瞒，把陛下接见他的全程说了一遍，也把自己的回答说了，张若予听完许久没说话，最后问到：“你为什么不去？”
记忆中穆云霄后来一直都想着调查清楚穆侯的事情，也一直想着获得功劳为穆侯府争光，只是他的身体着实不好了，而这一世，他的伤并无大碍，难道是因为这一世她的关系，出现了变故？
“我还没想好，一来是不想冒然去，成了替罪羊，二来是我自己的军事谋略确实不足，我怕会延误。”穆云霄没有隐瞒，一边脱下厚实的衣服给穆宁，一边坐到张若予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轻抿一口，缓缓道：“而且我害怕这是个陷阱，万一——”
他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只是顿了一下，补充说道：“我害怕自己有去无回。”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一片凌厉。
张若予看着他的眼睛，抿紧唇，随即转移话题：“那你打算推荐谁去？”
“我还在想，总要找合适的。”穆云霄蹙眉道。
张若予听了他的话，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
上一世穆云霄虽然有心去战场，可是身子却是亏了，后来推荐了一位原本在穆侯底下的参军，那人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扭转了局势。
可是那人虽然护着穆云霄，但是却也是有野心的，后来竟然就取代了穆家军，而从那之后穆家军便逐渐的没落了，穆侯府也逐渐的销声匿迹。
穆云霄回来之前，张若予一个人想了很久，她多多少少猜到圣上让穆云霄去是因为什么，也想过上一世是怎么破局的，甚至是运用了什么战术，毕竟那一战很是出名，可谓是用兵如神，而沈衍虽然是从文，但是却一直对军事感兴趣，她多多少少也耳濡目染听说了一些，不过好在也是听说了，所以这一世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只是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穆云霄。
若是冒然说了，穆云霄一定会追问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说不定还会怀疑自己跟薛成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张若予陷入了惆怅。
她想了许久都没有开口，最后点头道：“那你慢慢想，有事喊我。”
穆云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迎合，坐在位置上，用手捧着茶，发着呆。
张若予犹豫了一会儿，走了出去，刚要出门，就被穆云霄喊住了。
“若予，”他喊，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想的太多了，会不会觉得我有些不择手段？”
张若予听到这里，转过身看着他，他看出穆云霄眼底有迟疑，她顿了一下，缓缓道：“你想的没错，世人或许会不明白，但是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