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碧绿的荒草长满了大地,绿茵茵的,让人桑心悦目。草地上,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点缀在万绿丛中,煞是好看。
脚下是一座微微隆起的小丘,并不如何高,却能远眺周遭,也算得上登高望远。在不远处,小河绕丘而过,哗啦啦流向远方。
而那座坟茔,便静静的躺在山丘之顶,孤零零的,似乎在望着远方。
这是一座普通的坟墓,全是以土垒砌,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许是因年久无人打理,坟堆上已经长满了荒草,显得那般落寞。
青草满布的坟茔已经和山丘融为一体,如不是它前面的那个已经破败之极的墓碑,谁也不会想到下面埋着一代佳人。
只是三年过去,红粉早已成骷髅。
“蝶儿之墓。”小银喃喃道,“看这坟头年久失修,墓碑也残破不堪,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嘛。难道真的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错怪了他们?不可能,我神算子可是正人君子,他们肯定有鬼,我绝不会看走眼。”
莫说是小银疑惑不解,便是段義也一头雾水。
看这坟墓,显然依旧有些年头,不似作伪。如若要真的确认真相,那么只有掘开坟墓一看。
然而这个蝶儿在重华心中地位极重,掘坟定然行不通。
“难道我真的错了?”段義的信心也不免有些动摇,毕竟事实摆在眼前。
或许仅仅是瞽叟和胡象心怀不轨,和蝶儿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就在他暗自思量之际,重华却出奇的冷静。他方才颤抖的身躯,重新挺拔了起来,好似变了一个人,好似心中没有半点悲哀。他一双大手抚摸着残破的墓碑,深邃的目光直视着坟头,似乎要将其看穿。
他就那么站在那儿,彷如石化。
“哎哟,这家伙不会想不开,要自杀殉情吧。”小银大惊失色。
段義却暗自摇头,并不担心。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重华虽然爱之极深,但也决然没到要为之殉情的地步。至于他为何有如此惊人的变化,段義也说不上来。
“段兄弟,你看这座坟是新修的,还是老旧的。”忽的,重华凝声道。
不过他的声音很轻,显然是不愿意让旁人听了去,即便瞽叟和胡象远在百丈之外。
段義心下一惊,低声道,“看这坟茔,是旧坟无疑。如要确定内中是否埋葬的是蝶儿姑娘,除非开棺验尸,只怕别无他法。只是我看,你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种方法的。”
重华重重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当然无法接受。然而我更无法接受的,他们竟然联起手来欺骗我!”
最后一句,已然语气击中,充满了愤怨之情,让人心骇。
段義浑身为之一震,差点要失声出口,好不容易才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重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他拉到跟前,指着脚下,默然不语。
段義埋头一看,只见地上一个深深的脚印,显然是重华留下。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只脚印,难道还能长出花来?还是说,你想要和我主人比脚大小?”小银诧异道。
段義亦为之一愣,开始时尚未反应过来,但看着那脚印,心中猛地一个念头涌起,震惊愤怒之情如怒焰,冲天而起!
其时已经将要进入仲夏,雨水增多,前两天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故而土地潮湿而板结。但重华的脚下的土,干燥轻浮,一脚踩下去便留下一个脚印,和山丘上的土截然不同。
由此可知,这座坟只怕绝不是什么旧坟,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哈,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没有破绽。当然啦,方才只是我小银不想太过高调,不愿锋芒毕露。要知道,我可是个低调行事的人,更愿意将这样出风头的机会交给年轻人。主人你瞧,重华果然还是展露出了他的才华,而没有被我小银的光辉盖下去。”小银哈哈笑道。
“我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你。”段義冷道。
小银大为兴奋,道,“是德智兼备么?哈哈,谢谢你不吝啬的说出了实话。”
“你高兴什么,是厚颜无耻。”段義神色更冷。
“呃……”小银愕然。
段義没有再理会小银,心中却是波澜起伏,无法平静。今日能够发现敌人的奸谋,全耐重华的细心,能于细节处发现破绽。他这份异于常人的观察力,便是段義也不得不心生佩服。而刚让段義想不到的是,重华居然能在此时还保持头脑清醒。
如换了是他,他自问做不到。
因为那份清醒非但是指观察入微,还在于能够控制自己的愤怒。如果是他,知道了事实的真相,怕是只有一个念头。
那便是杀!
脑海中,诸多念头闪电掠过,就听得重华低声道,“你再看这。”段義目光投过去,但见重华脚尖一拱,坟头的青草竟然连根而起。又见他轻轻拂过墓碑,却暗聚掌力,挂下一层石粉,露出内中光洁如新的石质。
段義浑身遽震,已然不知能说什么。
坟头的青草,是匆忙栽上去的,墓碑是做旧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些东西,只是为了蒙混重华和自己,不让外人看出破绽。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人。在重华极其细心的探查之下,一切漏洞百出,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再联想起昨夜瞽叟父子神色躲闪,言语不祥的模样,答案已然呼之欲出。除了他们两父子处心积虑的想要瞒过重华,绝不会有旁人。
小银则震惊不已,道,“这些家伙处心积虑,差点就将咱们骗了去。只是我搞不明白,他们都是一家人,干什么要这般做,岂不让人心寒?”
段義亦心下不解,更怒火腾腾而上。然而这毕竟是重华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又不便插手,只得问道,“重华兄,你准备怎么办?”
重华惨然一笑,道,“我能怎么办,难道将他们杀了么?”
段義默然,瞽叟和胡象再怎么不是,也是重华的父兄,重华便是再如何恨,怕也难下毒手。而且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就连自己的父兄也扯了进来,只怕不查明真相,重华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就见重华神色一冷,目中透出慑人的光芒,沉声道,“段兄弟,我要请你和我演一场戏。”
段義知他意思,点头答应。
重华见状,立时双膝跪地,失声痛哭。那哭声中,饱含悲痛悔恨之情,声震四野,真是闻者恻然。如不是知晓事情真相,便是连段義也要以为他是为了当年之事而后悔悲痛。
然而此刻,段義明白,他哭声中悲痛怕是欠奉,更多的是悲愤。
情人和亲人的欺骗,已然让这个汉子难以承受。
小银则啧啧称奇道,“其实我说重华这家伙也不是泛泛之辈,说哭就哭,绝非常人能够办到。至少说他这份演技,已经不是旁人能够办到,当然我小银这样的表演大师除外。”
段義没有理会这个自吹自擂的家伙,见重华哭了许久,声音已然嘶哑,时机也差不多了,于是一边将他扶起,一边道,“人死不能复生,重华兄你不必太过自责。”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大,但暗运真元,远远传开了去,自然是说给瞽叟和胡象听的。
重华在段義的扶持下,半推半就的站了起来,双目红肿,又看了坟茔几眼,这才依依不舍离去。
回到原处,就听胡象道,“大哥,她的死并非你的错,你不用太过自责。更何况,如若她真的爱你,九泉之下也绝不愿见你如此伤悲。”
他说话情真意切,如不是得知事情真相,怕是连段義也要被他骗过去。
重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只是情难自禁,不免伤悲。”
“哎,这原也是人之常情。”瞽叟叹道,“你能想通那便最好。孩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重华道,“我心愿已了,这便远走天涯,从此怕不会再回来了。”
瞽叟为之一惊,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你还是不原谅自己么,不肯留下来好好生活。”他神色激动,一副慈父爱儿模样。
“父亲的心意,孩儿明白。只是孩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诺千金,决不食言。”重华决绝道。
段義心下却明白,重华此刻心中的诺言,怕是要查明真相,复仇雪恨!
胡象显然还不知事情已经败露,兀自道,“既然大哥心意已决,愚弟也就不多言了。大哥放心去吧,家里一切有我。”
“那么,一切便拜托二弟了。”重华朗声道,“父亲,原谅孩儿今生不能再尽孝道了。”言罢,翻身上马,策马奔走。
而段義早已骑在小毛驴的背上,利箭般射了出去。
两骑快极,不一会儿已经成了茫茫原野上的两个小黑点,很快便消失不见。
瞽叟和胡象“目送”二人离去,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依旧没有离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下来,唯有微风拂动小草的沙沙声。
“他们走了么?”良久,瞽叟才问道。
胡象双目一寒,冷然道,“当然走了,已然没影了。”
瞽叟轻叹一声,道,“好险,方才我生怕他们看出任何破绽,那么后果可不敢设想。”
胡象沉声道,“这点你可以放心,这个坟虽然是连夜赶造,但天衣无缝,任他们如何聪明也绝技看不出破绽。只是我担心,姓段的那小子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须得小心行事,我会派人侦探,看他们是否真的离去。”
“小心没错,小心没错。”瞽叟连连道,“那段飞的确是个人物,特别是他冷酷的目光,让人心寒。”
“父亲您大可放心,此子虽然狡诈多端,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可能奈何我们。”胡象镇定自若道,“再说了,即便他发现了什么,又敢如何?哼,他如识相便也罢了,如不识相,我要他生不如死!”
他的语气冰寒之极,目中射出骇人的杀机。
“难道你要!”瞽叟浑身剧震,颤抖不已。
胡象冷然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们能放过重华一马,已经仁慈之极。他如若还不知好歹,他们只要连他一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