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盘家常小菜:一盘宫爆鸡丁、一盘鱼香肉丝、一盘炒卷心菜,外加一大碗罗宋汤与一大瓶百事可乐,便组成了我招待表姐的佳肴。这些菜汤都是我浸润了数年功夫的拿手菜,曾经连爸妈吃过以后也拍手称赞。现在,我倒可以满怀自豪地捧出这几道自视为拿手绝活的小菜,替远道而来的表姐接风洗尘,这也亏得我数年前的先见之明,学了几手爸妈的拿手菜,如今居然有了用武之地。
表姐名叫若兰。虽然我们的老家在北方某座小城市里,但她自小就跟随她父亲居住在了古城苏州。大概是因为打小就亲近水乡古镇的缘故吧,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江南女子特有的古典美。小巧秀气的五官,披肩的长发,外加与生俱来的书卷气,让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不禁喝一声彩。因为她不仅漂亮,人也温柔,我从小就爱和若兰姐在一起。虽然后来我工作了,就很少陪爸妈一起去苏州看她,但内心的确实十分牵挂若兰姐的。这次反倒是她专程来探望多年未见的我的爸妈,顺便来我这个宝贝弟弟的寒舍小住几日。
年复一年,若兰姐姐倒是一成不变。我这个小弟倒是变得多了一点,学会了抽烟、喝酒。这一次宴请表姐,倒是难能可贵地放弃了一次饮酒机会。虽然可乐一样能对身心造成极大伤害,却恰到好处地回避了酒后失态的可能性。
自打我工作以来,我便一直与这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两室一厅为伴,爸妈则搬到了闵行的那所三房两厅的屋子去住。平日里我顶多在此招待一些老同学老朋友之类的人,也许久没有人和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除了自己没事养着玩的那只又胖又懒的宠物猫小白以外,整个屋子便几乎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物。表姐这次的造访,倒是给我这个半旧不新的小地方增添了不少的人气,就连平时懒洋洋的总爱躲在窝里的小白也一改往日的作风,围着若兰姐团团转,和她玩玩闹闹的。我在纠结,是不是连我家的宠物也对新来的朋友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我陪着若兰姐边吃边聊,说了一些各自的近况和最近的一些奇闻轶事,倒也极为畅快地享用了这顿晚餐。待得饭后,我们在客厅里喝着那壶新泡的乌龙茶时,若兰姐从她的那个旅行包里取出了一大堆东西来,说是从苏州带来的特产,专程带来送给我的。我当真是受宠若惊,想想远在千里之外的好老姐还牵挂着我,大老远的来探望我一次已实属不易,还带东西给我,着实让我感动。只是若兰姐带来的几乎都是些糕饼糖果之类的甜点,什么绿豆糕、粽子糖、芝麻酥糖……倒也颇为让我啼笑皆非:呵呵!毕竟是阿姐,永远把弟弟当成孩子看待的,总认为弟弟永远喜欢吃的东西(其实说实话,我还真的喜欢这些宝贝疙瘩)。小白大概是闻到了其中的香味,围着那盒绿豆糕一圈一圈地转来转去,一边用那粉红色的鼻子不停地嗅着。唉!都怪我将这只肥猫宠坏了,每次我遇见自己爱吃的东西,总不忘记多买一点回来,分上一点给它吃。所以一旦闻见食物的香气,小白总忍不住过来闻上一闻。
“哈哈!姐姐你对我太好了!那么多东西可都是我喜欢的哦!只不过我若是把这些东西都吃掉的话,没准又该长上好几斤肉了。”我抱过小白,轻轻地在它的鼻尖上弹了一下,暗骂它一声“馋猫”,一边半开玩笑地对若兰姐姐说道。
若兰姐微微一笑,道:“你这小子,就爱耍贫嘴。男孩子长得胖一些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小弟你在处对象,要漂亮了是不是?”
我笑出了声来。小时候起若兰姐就爱和我开些小玩笑,言语间也不拘束。这也是为什么我爱和她在一起玩的缘故之一。只见她又道:
“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件挺有意思的东西要给你,想必你也一定喜欢。”说着,若兰姐又将手伸进旅行包。待得抽出手来,只见她手中多了一柄二尺来长的木剑。她说的那件东西就是这个吧?
只听得若兰姐道:“这是我爸,也就是你的大伯,退休之后闲来无事,专门削制出来的一把桃木剑。因为表弟你自小就爱玩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所以这次我来上海,你大伯就让我把它带来送给你,说桃木剑可以避邪,保你生活无灾无难。”
我不禁又微笑,同时也不由地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大伯。他老人家原来是个木匠,也是当地有名的拳师。门下的徒弟一半是跟他学拳脚的,一半则是跟他学木匠的。业余时间他总爱做些木制的手工艺品。他的手艺在他们居住的镇上都是出名的,尤其以制作木剑见长。有许多乡里乡亲的还专程来请他做一些小工艺品。退休之后,大伯仍旧是乐此不疲。这不,我这次倒是承蒙大伯的厚爱,得到了他引以为自豪的作品,实乃一件幸事。传说桃木所制成的短剑都具有避邪驱鬼的能力,所以得道的高僧法师都手持桃木剑来作法驱鬼。呵呵!只是这桃木剑的避邪作用我倒是没有考证过,想来也没有多少科学依据。
我从若兰姐手中接过那把做工精细的桃木剑,仔细端详起来。光滑而富有质感的剑鞘、雕琢着精致花纹的吞口、细腻的剑柄,一入眼就让人由衷地喝了一声彩。我手上一使劲,立时便将剑身从剑鞘中拔了出来,只觉得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令人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丝陶醉。若是这把剑是由钢铁铸就,或许会更像一件兵器,现在它全然由桃木制成,却成了一件不折不扣的工艺品,一件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工艺品。但,这股香气似是有点来历,那不是桃木所该有的木香,而是近似于花露水的香气。这股香气究竟是从哪里沾染上的?
“的确是件招人喜欢的宝贝,我收下了。”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道。讲句心里话,这副桃木的工艺品的确是人见人爱的东西。
若兰姐也露出了她那招牌式的笑容,柔声道:“就知道你会喜欢的。收下吧!唉!你大伯在苏州乡下也很想你,我这次来也是他的意思。只是他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如从前了,连日的长途跋涉也受不了。下次你一定要来苏州看看他老人家,也不枉这赠剑之情。”
“噢!等今年夏天我一定抽空来!”我应道。我们单位福利待遇不错,每年总是在暑期放上一个星期左右的假,说是高温期间为了员工健康着想。今年夏天想必也一样,我正好乘此机会去拜访一下久违的大伯。
当晚,我将若兰姐安排在原来爸妈的卧室里就寝,我则睡在自己的卧室。我那毛茸茸胖乎乎的小白,已经早早地缩回它那温暖的窝里去了。那把桃木剑,因为临时没有地方安置,所以放在了我的枕头边上。第二天就是“五一长假”的第一天了,我准备陪若兰姐去离家不远的植物园散散心。但愿今晚闹心的恶梦再也别找我麻烦,不然我真要被逼疯了。大概也是因为桃木剑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具有催眠作用吧,我闻着那股香气,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陪着若兰姐在外头疯玩了整整一天之后,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胡乱地吃过晚饭,我收拾了一下当日出去玩时的装备,勉强看了一会儿电视以后,我们便再也抵抗不住困倦的侵袭,早早地上床睡了。那把桃木剑,因为我今天泡在外面一天的缘故,所以也没来得及找地方藏好,便又放在了枕边。其实这倒不是因为我为人懒惰,只是这桃木剑上散发的香味也很讨我喜欢;况且,有了它陪在枕边,连日来困扰我的恶梦似乎也被赶走了,故而一直都懒得放在其他地方。嘿!敢情这桃木剑还真有避邪的作用吗?
大约是那晚后半夜的光景,我忽然被一阵腹痛闹醒。唉!大约是白天在植物园里冰镇饮料喝得太多了,现在倒好,闹起肚子来了。我一个翻身便爬起身来。大概是我起床的声音把小白闹醒了,它从竹篮里探出头来,“喵喵”地对我叫了两声,仿佛是在对我提出抗议。我悄悄走到小白面前,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慰,便蹑手蹑脚地往洗手间跑。
就在经过我的床边时,我一眼瞥见了那把木剑。我心念一动,下意识地将它拿在手里。或许是因为怕夜半见鬼吧?事后,我才发现,这个当时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的举动,竟然救了我一时之危。
长话短说,且说我那时就溜进洗手间方便去了。幸好我的动作够轻够缓,没把若兰姐吵醒。
待得万事俱备之后,我将桃木剑插在睡衣的口袋里,一边洗手,一边往水斗前的镜子里端详。大概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吧,我的头发显得乱蓬蓬的(但是就算在白日里我这一脑袋茅草窝也不会整齐多少)。我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扮了一个个鬼脸,挤眉弄眼吐舌头,自己那副可笑的样子把我自己都逗乐了。可是,就在数秒钟以后,我便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透过那面镜子,我看到了身后那幅令人惊惧的场景——
一双仿佛让水泡得发白的手臂,缓缓地顺着那扇半开着的上悬窗,将那扇纱窗慢慢打开,并像条蛇般伸了进来。原先我还道那是夜半上门的梁上君子之手,但转念一想,却排除了这个可能。因为我家洗手间的窗户外边是没有窗台的,我又是住在四楼,毫无借力之处的地方,小偷又怎么可能光顾呢?若说物业的来打扫卫生抑或是修理设备,那更是没可能,因为从楼上吊人员下来,是该有绳索的呀!况且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检修房屋呢?现在借着外面的灯光,我却连半点绳索的影子也看不见。不!连半点人影也看不见!只看见两道可怕的阴影留在窗户上。没有人影,光有手臂,那岂不成了我恶梦中的经历了?我不禁一阵惊惧,脑海中一片空白……
起初那条手臂与常人的大小粗细几乎无异,但见它扭动了几下,便仿佛粗大了好多。不一会儿,就长得如同两条巨蟒一般粗细。窗框已经被那粗大的手臂挤得弯曲变形了,玻璃也慢慢显出了裂痕。只见那双惨白的手腕上,赫然印着两团纹身图案——一对骷髅的形象。这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它的来历。只见那双手已经缓缓地伸过来,玻璃窗已经被挤碎,一片片尖锐的玻璃将那双手臂割得鲜血淋漓,而那双手顾不得这些,依旧捏紧双拳朝我这边扑来。
我当真是怕到了极点,竟不知只有在梦中才见得到的魔鬼般的手臂居然出现在现实中。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偏偏这又是如此真实,我将眼睛揉了又揉,还咬了一口手指,咬得我一阵钻心的疼,却也不见自己从恶梦里醒来。不,这不是恶梦!而是真真正正发生在眼前的事!梦中的魔手跑到现实里来向我索命了!怎么办?它们就要过来了。就凭着这双粗壮的手臂,将我撕成一片一片也是绰绰有余的。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这双手臂宛若是我梦中追赶我的那条催命的魔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抓向我的头颅。我只觉得一股劲风直刺面门,就在我的脑中一片混沌,身体已麻木僵硬,摇摇欲坠之时,我的右手触到了那把桃木剑。我机械地拿过它,机械地抽出了剑身,尽管我明知这东西绝对抵御不了眼前的这场现实的恶梦,但也聊胜于无了,我只得将它象征性地拿在手中,机械地指向了那两只手。但觉得手中的桃木剑忽然发出一阵阵宛若龙吟的声响,也不知是不是危机时刻的应激反应,我发觉仗着木剑以后,原本使不出半点气力的身体顿时平添了几十倍的力量,猛地冲向了那双恶梦里的魔手乱砍,一时情急,也顾不得什么招式了。那双狂蟒般的巨手又发了疯似的张开十指朝我抓来,将我周身上下的衣物抓得漏洞百出,脸上、身上都留下了道道血口子。危急时刻,一时间也不觉得疼痛。
我挥出的每一剑都出其不意地砍中、刺中了这双手的要害,每根手指几乎都给我砍出好几道血口子,左掌更是被我刺出了一个透明窟窿。这桃木剑居然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全无御敌之功,每刺出的一剑都将那魔手击伤了。一股股黑血从那手上喷溅出来,溅得我满脸、满身都是;那双手倒也并非钢筋铁骨,每伤到一处,总会往后退好几公分。此刻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能下意识地挥剑砍、刺,将眼前的魔手砍得鲜血直流,仿佛是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我背后,提示着我的一举一动。最后,只听得“咔嚓!咔嚓!”两声,那双魔手的两根拇指赫然被我应声砍断在地,桃木剑却丝毫没有损伤。我一愣,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如此神力?那双魔手也似乎已明知不敌,稀里哗啦地撞开了四下窗户上的碎玻璃,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我仿佛仍旧沉浸在刚才骇人的那一幕里,不停地喘着粗气,同时右手仗着桃木剑,指着那双魔手的去处,仿佛它们随时会回来一样。但此时此刻我的体力已所剩无几,若是它们再回来,只怕是再也挡不住了。而桃木剑也由刚才那般发出龙吟之声渐渐归于平静,已不发出半点声响。此刻,我才渐渐觉得奇怪,这杆看似普通的木剑为何能助我打退那双魔鬼之手呢?
洗手间的地面上血迹斑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被我砍断的那两根拇指落在浴缸里了,想必那也已经不足为害。当下,我顿感一阵惊惧:难道,真是梦中的那魔手来找我索命了?梦境可以千奇百怪,但为何我在现实生活中竟遇见了我恶梦里的魔鬼?它们是为何……
此刻我忽然脚下一踉跄,所有思绪皆顾不上细想了,因为在一瞬间,我渐渐觉得筋疲力尽,手中的桃木剑也仿佛有千斤之中,右臂软软地垂了下来,再也抬不动了。原先浑身是不完的力气亦是在一时之间去得无影无踪,此刻要我动上一动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我不能就躺在这里,我得去拿些东西将这里的一切收拾干净,不能让若兰姐一觉醒来以后见到这血腥的场面!我也不顾一身的汗水,咬紧牙关,凭着体内仅存的一点力气朝卧室挪去,去取门后的那块抹布。但当我刚挪到我的床边,立时眼前一黑,“咕咚”一声跌倒在床边的地板上。一阵晕眩过后,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