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背诵着《乾坤定心法》的“寻踪诀”一篇,王月轩早已是倒背如流了。与慕容晴一起钻研其中的诸多不明之处,已然把过去未能想明白的细微处都推敲得一清二白。慕容晴身怀家传的高深武功,而王月轩不仅在伯父门下学了好几年的功夫,又蒙堂兄王宽传授月易门的内功心法,同样是颇见火候的根基,研习这“寻踪诀”算不得什么难事。
“最近这门心法练得差不多了吗?”慕容晴柔声说道。
“嗯!这也多亏了晴儿你这些日子里给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再不开窍可就说不过去了。”王月轩半是说笑半认真地说道,又把慕容晴逗得咯咯直笑。
“那么,我们开始吧!”说着,慕容晴伸出手掌。王月轩戴上了碧霞珠,与慕容晴四掌相对,缓缓地运气。
眼前浮现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仿佛是一团笼罩在眼前的模糊场面。仔细看去,雾气里渐渐显现出一幅模糊的小镇风景。又隔了一会儿,景物也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宛如远方的海市蜃楼一样,分不出虚幻还是现实。
“不错,终于成了!”王月轩暗道,“不知道这幅场面显示的是什么时候?”
少顷,雾气中又显现出了街道、人影;也出现了皎洁的月光,以及婆娑的树影、间或过往的夜行客。成群结队的日本兵不时地来回巡逻,打破了原本寂静的夜色。
这是七十年前的水杉镇?王月轩看着浮现出的景象,从沿街的布局依稀找了出那条石块铺成的大路。这条街太有特点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转瞬间,雾气中的画面又如同影视剧里的镜头一般,一转之后就掠过了街角,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小屋前。房门紧闭着,门户一如沿路上的店铺、住家那样陈旧,蒙了浅浅的一层灰。
“嗖”的一声,不知怎的画面转入了院子,继而进入了内堂。屋子里的摆设极为简单,除了一张餐桌以外就再无它物。悠悠地穿过走道,进入卧房。眼前出现了两个人。
只见卧房里的两个男人,一个已经躺在床上,俨然睡得熟了。另一个年轻人坐在床边,直瞪瞪地看着眼前桌上的烛火,愣愣地出神。仿佛在这个年轻人的心里埋藏着无数的心事,剪不断理还乱。
慕容晴似乎也见到了这个年轻人,递到王月轩手中的内力微微一荡。王月轩不禁轻声问道:“这是慕容盛?”
慕容晴没有答话,微微点了点头——看来王月轩没有猜错。人是找到了,却不知道这幅画面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在那些材料被埋藏入龙星阵之前,还是在那以后?
“这是在我死后的事情。”慕容晴忽然开口道,“因为我能感觉到,在这段画面出现的时候我心里闪过微微的痛楚。”说完,她的脸上忽然红一阵白一阵,显然是内心起了不小的波动。
王月轩柔柔地说道:“不要分心,仔细看下去。这便是你兄弟下落的关键了。”
慕容晴闻听,长长地换了几口气,才宁住心神运功。只见那年轻人愣了好一会儿,扭头看了看床上年纪稍长一些的男人,便转身悄悄地走出屋子。
屋外,夜色依然茫茫无际。慕容盛脚下轻轻点地,纵身跃上了围墙。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趁巡逻的日本兵还未过来,便悄无声息地飞身跃过了大街,向小镇的东北方飞奔而去。
“那是去水木山庄的方向!”王月轩心道,“慕容盛还是放不下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想去山庄见见她们?”
王月轩想得没错,慕容盛飞奔之下很快就来到了水木山庄。此刻宅子周围所设的窝棚里,依然关着不少的镇民。只见他们一个个都面露菜色,严重的营养不良已经把他们折磨得没了人形。
来回转了好多圈,还是没见到李倩和慕容晴的身影。慕容盛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拳狠命地敲打着地面。渐渐地,指间渗出了丝丝的血水,滴滴答答地染红了泥土。
大概他已经猜到,李倩母女早已惨遭日寇的毒手了。慕容盛停住双手,把脑袋高高地仰向天际,轻声道:“苍天啊,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家里人?为什么?连最疼我的母亲和姐姐也不在了!”说罢,原本外表硬朗的慕容盛手掩双眼,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这一档口,一支黑漆漆的枪管抵住了慕容盛的后脑。背后传来一句极不标准的汉语:“你的,干什么?”
丧魂落魄之间,慕容盛居然长身暴起,狠狠地踹向了身后那个鬼子兵的面门。“咔嚓”一声,脑浆崩裂,枪声却不合时宜地轰然响起。这枉死的鬼子兵到踏入鬼门关之时还不忘放枪示警。
一眨眼,鬼子兵便如潮水一般涌来。慕容盛却不躲不闪,面无表情地持枪站在原地。眼中,杀气如同着火一样喷薄而出。
持枪、压弹,“砰砰”数枪,最先赶来的几个鬼子兵应声而倒。慕容盛武艺精湛,就连枪法也出色。
“别磨蹭!快走啊!”旁观者王月轩和慕容晴几乎是同时说道。可又有多少人在亲人被害以后不想把死敌杀个片甲不留呢?
又是几声枪响,打倒了一片鬼子兵。可日本军队源源不断地汇集而来,子弹“嗖嗖”地擦过慕容盛的脸庞,竟尔划出了丝丝的血迹。可是,没有一颗子弹打中他。此刻慕容盛已然抱着必死之心了,面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惧色。
子弹用完了,慕容盛掷出随身的飞刀,寒光过处又倒下两个鬼子兵。而此刻,他身边已然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抵抗的武器了。迎面一个满脸横肉的鬼子军官邪邪地笑着,拔出腰间的王八盒子,开枪打中了他的双腿。慕容盛闷哼一声,却向后倒去。可怜这堂堂的铁血男儿,誓死也不愿跪在日寇面前。
慕容盛倒了下去,鬼子军官慢慢地踱到他面前,举枪又打中了他的右臂。但是此刻,慕容盛却连动也没有动。放眼看去,只见他双目圆睁,嘴角淌下潺潺的血水,竟已然咬舌自尽了。那军官还不放心,抽刀砍下,“咔嚓”砍下了慕容盛的头颅。只见一片殷红铺天盖地地喷射而出,画面顿时模模糊糊地变回一团烟雾,片刻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他死了?王月轩心中一阵沉痛。眼见慕容家上下老小都被日寇害死,难以名状的悲愤直冲胸臆。此刻,他真恨不得站起身子来长长地号叫几声来排解这份郁闷。
面前的慕容晴脸色却起伏不定。只见一会儿潮红、一会儿白得几近透明,说不出的可怕。
“你怎么了?”顾不上方才寻踪诀看到的一切,王月轩关切地扶着堪堪跌倒的慕容晴问道。
“没……我没……没事……”才说了半句话,慕容晴便瘫软在王月轩身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一口鲜血喷到王月轩身上,慕容晴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但见得她眼睑微闭,好像晕了过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王月轩惊得立时怔住,不知该如何是好。赶紧把她轻轻扶起,斜斜地靠在床边。
“晴儿,你这是怎么了?”王月轩问道。方寸大乱间,腰间的锦绣荷包也飘落到了地上。
“我……我岔了气息,走火……入魔了。”慕容晴渐渐地苏醒过来,断断续续地说道,“陆老师说过,运行这……这套心法时必须心无旁骛,我太关注阿盛了,所……所以忘记了运气凝神。唉!累轩儿你着……着急了。”
“别说了!”王月轩按住她的嘴巴,柔柔地说道,“我先替你疗伤。”说完扶着慕容晴坐好,两手抵住她双肩的肩井穴。只觉得她内力杂乱已极,恐怕伤得不轻,远非自己的功力所能平复的。
“没……没用的。你能……帮我,我已经很……很高兴了。”慕容晴软软地说道。但王月轩什么也听不进,依然缓缓地运功。就感觉到她的身体逐渐变冷,慢慢地瘫软下来……
羊肠小道上,小伙子背着一位冰冷的女孩,面无表情地走向水杉镇。王月轩已经是第二次驮负着慕容晴走上这条小路了,只不过这次少了李倩帮忙,他只得回到水云观,轻轻地跨入院门,来到厢房门前。
还未敲门,厢房里便传出陆柏洪亮的声音:“进来吧,王居士。我已经等你多时了。”
推开房门,陆柏双眼微闭坐在蒲团上。王月轩缓步近前放下慕容晴,将她扶着坐在蒲团上,扭头对陆柏说:“陆老师,您说您等我多时,就相烦您救救她。晴儿她运寻踪诀的时候走火入魔了。”
睁开双眼,陆柏拉过慕容晴的右腕搭了搭脉。眉毛紧蹙地沉思了一会儿,伸手拉出慕容晴脖领里的红绳。那是绕着碧霞珠的红绳,此刻在绳上只剩下半枚玉石珠子了。
“陆老师,这……是怎么一回事?晴儿的碧霞珠碎了?”王月轩问道。
“嗯。这也是我担心的。”陆柏说道。隔了半分钟,又继续说道:“佩戴碧霞珠修习本门的心法,虽然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它的主人必须是心如止水毫无旁骛,不然极容易走火入魔。当时我给了慕容晴这枚碧霞珠,就想过她在运行‘寻踪诀’时见到失散已久的兄弟会不会心神激荡而岔了气息。但那时我总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于是把寻踪诀连同碧霞珠一同送给了她。现在落得这种下场,也怪老夫我没有先见之明了。”
“那么陆老师您有没有办法救救她?不管用什么办法。”王月轩几乎受不了陆柏的唠叨了。
“去找一枚完整的碧霞珠,我就有办法。”陆柏说。
王月轩心念一动,从胸前掏出了自己的碧霞珠。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自己这一枚不知何时也碎了。
陆柏叹了一口气说道:“碧霞珠原本有雌雄之分,你手里的这枚原本在我这里,半年前我让宽儿转交给你的。它原本和慕容晴的那一颗就是一对,现在雌的碎了,雄的也就没有万全之理。”
“那便如何是好?您这里还有没有?”王月轩急道,已经快抓狂了,此刻相救于慕容晴似是天下最要紧的事情。
陆柏舒了一口气道:“我这里没有,但是我知道哪里会找到。我带你去!”说着,他站起身,将慕容晴扶上王月轩的脊背,领着他出得水云观,往天平山的方向走去。
“对了,轩儿你是怎么知道来找我的?”陆柏身背慕容晴一边走着,一边问王月轩。
“是堂兄留给我的最后一道锦囊妙计上说的,他讲过要是在运用‘寻踪诀’时碰上走火入魔的凶险,就来找您老人家;您要什么东西我都得尽力替您找齐。想不到这三道妙计里居然有两道是为了晴儿,难道她就是堂兄说过对我很重要的那个女孩子?”
陆柏笑了笑,没有说话。走过了水杉镇的大街,来到乡间的小路,穿过绿油油的田野,一直走到水木山庄旁的天平山脚下。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的彩霞映衬着一抹金色的余辉洒向这座并不很高的坡顶,增添了一片奇异的光芒。细看之下,只觉得除了阳光照射下的光彩之外,还能看见五彩斑斓的色泽,宛如雨后的彩虹一样亮丽多姿。
“奇怪,这又不是雨后,怎么会有彩虹?”王月轩奇道。心下依然为慕容晴的伤势担忧,不时地伸手到她鼻下一探鼻息。
“她一时半会儿没事的。”陆柏说道,“天平山是解放以后,本地人说新中国的成立乃天赐的太平盛世,所以就更名为‘天平山’。此前,它的名字叫做‘和山’。”
“又东二十里,曰和山,其上无草木而多瑶、碧,实惟河之九都。是山也,五曲,九水出焉,合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苍玉。吉神泰逢司之,其状如人而虎尾,是好居于蓓山之阳,出入有光。泰逢神动天地气也。不知陆老师说的和山与这段《山海经》中记载的地名是什么关系?”王月轩脱口问道。
“就是此处。没想到轩儿你也一样喜欢钻研这类民间传说。只是一来《山海经》中的山名、地名记载都难免有失偏颇;二来河岳山川历经千万年的改换,同样会因为水土流失、地震、地表风化的原因而有所变化。和山已经不像经文里所记载的那样迂回曲折了,传说从山上流下的九条河流至今只剩下两条暗河。至于说能不能碰到吉神泰逢,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要去见泰逢?”王月轩低声呼道,“那是民间传说中虚构出来的神话形象,该不会真实存在吧?”
陆柏没再多做解释,只微微笑着,牵起王月轩的手沿着一条草木丛生的山路慢慢地走去。
“文中记载过,和山上是寸草不生的。这就是一大纰漏。凡是神迹降临的宝地哪会变成那样的不毛之地呢?而传说里讲,此山中多有美玉,正是制造碧霞珠的原材料。来这里可是找对地方了。”
“原来如此!”王月轩一阵欣喜,“在哪里能找到玉石呢?”
“别急,就在这里。”陆柏在山路的一处石头前站定。这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山石,因为人迹罕至的缘故,早已是生满了野草和青苔。
“哎!真怪了,方才我们一路上山,怎么连一个人都没看到?要知道天平山——也可以说是和山,虽然不是什么知名的旅游景点,但还是有不少人会来观光的呀!而且一路上杂草遍及,看不出踩踏的痕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奇怪,因为这条路每五年才出现一次。今天正巧是五年轮回的日子。一切都是天意。”
“五年出现一次?天意?”王月轩完全被弄迷糊了。只见陆柏抬掌奋力击出,打在那块山石上。“嘭”的一声巨响,石屑纷飞,岩石上出现了一处巨大的缺口,仿佛山洞一般。正好能容得下一人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