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坟场上来回找了一通,根本没发现摩尔,大红则是用手朝田塍那边指去,“那晚上,我爷爷也是在这看到一条黑狗,很奇怪,被吓坏昏过去了,我们后来赶来时将他背回家去……”女人弯下腰抓起一抔黄土并嗅闻了下,又左右环视了番,“这最近还真是怪事多!”
他们继续往上攀岩而去时,就来到那片桃树林了。在那里,奇巧地碰到摩尔正弯腰鞠躬在一行厚敦着实的桃树之间,不时还在比划着些什么,从他那些简约动作里可以窥测到他此刻无比陶醉,形同自言自语。
“摩尔?”女人急切地叫喊了声,那边却毫无动静,她又轻微地喊了句,摩尔回头抛来远遁似的眼神,恍若从天而降的一束阳光返照在久违而荫敛不散的潮湿大地上。
“摩尔,你在干啥?”女人已经靠近了他,并发现他手里其时正握着本小书,上面从他打开的那页看去涂鸦着一个人形身影在推搡跌打着些招数。
“你来做啥?”摩尔冷冷地问了句。
“我来做啥?”女人一听心里就来气,但她还是理智地控制住自己,“我也没指望你复习书本,但你总不能乱干!”她从摩尔手中抓过那本神秘书籍并仔细审阅起来。
摩尔则是低头讪讪离去,看到他匍匐在林子里那些稚嫩浅淡的迷离步伐正在坚定地往坟场那里漫足而去时,女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阵阵伤忧。
“摩尔,你难道忘了你老爸是怎么说的?你现在还没醒悟过来,看这种乌七八糟的书,早晚会坑害你的!”女人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往摩尔消失在坟场方向上的高大背影喊着,毫无回音。
“阿姨,别难过,现在只要知道他在干什么,总比早先什么也不知道强!”大红安慰着说,“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摩尔哥可能会觉得有压力,我也能体会他的心情!”大红那时已经站到这边大路的汇合点上朝女人告别着。
回忆起这大半辈子的劬劳辛苦眼看着就要付之东流功亏一篑,想着早先摩尔带回来的那个失落高考如同噩梦般降落到她热切蒸腾的心内。现在,这孩子又不听使唤地不学好,女人心野坟场般坑坑洼洼芜杂一片。她希望能尽快找到摩尔,告诉他一些真相。
摩尔那时就睡在床上,女人在堂屋门缝间几次三番确定儿子并未出走时心内妥帖下来,开始收拾刚才胡乱心境。她又忍不住回忆起大红说的那些话,身上还难免要起鸡皮疙瘩来。摩尔以前都是一副俅俅模样,懂事听话。现在,可能是高考的意外打击带来影响吧,她希望能帮助孩子一起走出阴影。
中午时她去叫摩尔吃饭,但摩尔那时还沉浸在梦乡,在那些接连不断的梦境里漫天的鸡毛开始礼花般洒落人间,鸡毛飞舞的浪漫背景里正汹涌着一道暗流,那明显是朝他袭击而来,这同早先穿越红岩洞时的久远经验有些暗合,接着周围涓涓而起的风声开始循循渐进往上冒蹿,带着泥土的独特芬芳,沁人心脾。
摩尔的梦境由一把小刀和那本原本呈现在桃树林下漫画书般的神奇书籍所组成,纸张与刀声相互拮抗的碰撞过程中摩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内心慌乱,他从小到大拥有过同身子般逐渐长大的膨胀欲望,以及在被瓦特阴谋算计暴打在旅游季节里这次深刻教训时那些酕醄的杀戮气焰,但这些在摩尔心中如同阴云在阳光心中,是不被主观接受的。当摩尔握紧那把小刀时他感到一种罪恶像小刀般从心底升起,然后被自己敏锐气息所抓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摩尔希望一切能变得平和些,但那本书上舞动的招数一如高考的落魄分数在循循善诱般地吸引着他,当他谛听到又一次被风吹起的小刀上那些从书页上倒影而来的武功招数被自己的心中自我舞弄出阵阵声响时,他终于忍不住要从休眠抑圧里挣扎出来,变得异常兴奋。他握紧小刀,然后,一目三行喜出望外地对准那本书狼吞虎咽起来。
“第一招,金鸡独立,气运丹田,目视凌空,屏神敛息……第二招,凤凰展翅,突厥飞步,大步流星,云腾架空……”摩尔感觉像是脑海中盘踞着一个得道仙人在一边做着示范一边对自己言传身教,尽管那仙人并没露出脸相来,但那一句句从他若有若无的声讯传递中摩挲而过的武功招数还是那么的亢奋人心催人上进,使得摩尔全身难以自持地热血澎湃。当桃树林里开始起风的时候,书本上那些小招数开始被有意识地连贯成一个有机整体,并一气呵成地由头到尾进行了一番微风浮动似的流畅栩演,波澜不惊。画面里起伏不定的回环往复包含着这套武功的起承转合,像摩尔曾经在学校里学习演唱的那些悦耳动听之章。现在,当风声停下来,吹拂在摩尔体内的那股欲望喧嚣还在恣意蔓延,令他欲罢不能。他满头大汗地将书本举过头顶,然后对准桃树林内阳光开始温柔洒下的地方,一阵呐喊。一股熏烟开始从他形同桃树细密浓叶间的蓬乱头发里上蹿出来,像他那些柔软的犀利咆哮。然后,他才觉得略微镇定下来些,然后缓缓地放下书本,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那把还不到一尺的小刀,一阵微笑。
那个梦境后来持续在摩尔自恋般缠斗在自我设计出的那些林内练剑环节中,细水长流。有时,摩尔明明觉得自己根本只像是站在一处毫无血色的天地氍毹里,任由自己胡乱发挥剑术。他需要这么做,因为那些沸腾在大脑世界里的招数还在心中的武功秘籍里来回躁动,而那把小刀是他此刻寻求发泄和保存自我的唯一证据。
他也完全可以丢掉小刀,如果他从梦境里突然被自己的忧愁打搅,比如恼人的高考。
高考曾经深深地摧残而不是璀璨过他的自由天性,让他经常甘愿困兽在一本书般的白色围墙里,自娱自乐。
现在,桃树林四周开始出现了落英缤纷,秋风扫落叶的情景被天意难违地抒写在一行行工笔漫画之间,里应外合。当叶片降落在空气中时,小刀开始迅速出击,像一种思维闪电般捕捉到一丝丝独特个体生命体验,迅捷美好。叶片开始分裂成更小的事物,并被空气表达出来,呈现在摩尔挥刀飞舞的表情里,变得更加复杂。而摩尔就不停再用小刀去分裂它们,于是,碎裂的世界产生了。
那是个怎样的碎裂世界?
叶片开始分化,从桃树上最初的泛黄到无处藏身,最后透过莽莽白雪得到温馨掩埋。白雪的炽烈执着将叶片的各种缺点包裹覆盖,留给世界的是砥砺后的洁白无瑕。而在摩尔站在桃树林的那片脚下土地,桃花和树叶还在分化交汇,为下一次的黎明到来前那些复活未雨绸缪,进行着长期准备,这是一项巨大而艰巨的生命工程。
“重新组合!”摩尔听到空气中飞翔出一种空灵声。
他脸上的微笑开始再次得到春天来临前的光明指示,那把不知何时掉落地上的小刀被他拾掇起来,然后往地下一鼓作气地插下去。在地核以上的区域,他发现一些纠结的根须开始从雪花的胚被里坚强忍耐地往上弯曲延伸。为了不打搅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摩尔迅速用小刀开始将泥土掩埋。
然后是一只燕子从桃树林上空划过彩虹般地巡演了一番。当鸟鸣传出之际,大红冠的公鸡从坟场下的瓦房里跳蹿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翩翩老者。
老者面容模糊而身子骨的硬朗还是有目共睹的,在阳光开始从血胚的上层组织间脱胎换骨似地翻新曝晒开来时,老者呓语地走到桃树林中并毫无惊诧地邂逅摩尔。
他朝摩尔冷漠地凝视了数秒,然后,他摊开从怀中取出的一张腹稿。不,那更像是一张经卷,在他用类似柴缟般的手指一本正经地往经卷上有条不紊地指点上去时,摩尔像是听到来自于那处中原上的风生水起人仰马翻。
“那次上古之战,距离现在已经上万年了,但关于上古之战遗留下来的各种问题,却还是依旧十分突出,比如种族矛盾,和战后当地环境的不同程度污染……”老者谈吐到这些时一脸的忧国忧民正如那张经卷所透呈出的迷茫气息,给了摩尔难以释怀的沉闷太息。
“难道上古之战还在继续?”摩尔不解地问。
“尽管那次战争已经结束,但曾经的领导者和他们的思想却还在依旧沉溺在我们周围,影响着往后的世世代代!”说到这,老者将经卷合上,然后突然抬头用葳蕤的眼神朝摩尔瞄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摩尔很少碰到别人询问自己名字,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学校里那些兢兢业业的老师们都只会埋头专研自己的文案备课和关心那些出类拔萃的班级学员,从小到大的学校经历一再将他沉没到无人问津。他就这样被人遗忘了十几年。
“我叫布莱克摩尔!”摩尔低声说。
“布莱克摩尔?这……真是个好名字!”老者的声音突然 变得有些许沙哑,“嗯,你今年多大了?”他继续不着边际的提问。
“什么?多大?”摩尔倒是觉得一旦有人关切起他来,他就很不习惯。
“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爽朗地将小刀放回自己上衣口袋里。
“这个问题也需要思考吗?”老者忍不住问了句。
“像我这个年龄,如果你不去思考,是很容易忘记自己的真实年龄的,现在既然你这么一问,我很容易就会联想起自己的高考!”摩尔摇头转身往那边一株桃树走去。
“什么?高考?你参加高考了吗?”老者像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