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原来只是一口枯井,如人枯了的思绪。
井边的一切也都是枯萎的,树木,花草,大地,甚至是周围的空气。
站在井边,南宫涵朝下看去,井里除了石壁上满布的青苔之外再无其他。
“这里,会有水吗?”完满的月光下,南宫涵看着黑洞洞的井口,却只有苦笑的份。
那一日南宫涵与阿木交战险些命丧在阿木手下,但却又不知为何机缘巧合的勘破“跃须弥”之中的玄机,当他将这一切告知执法长老的时候,执法长老却是破天荒的笑了出来,然后只说了八个字:“机缘巧合,命中注定。”
南宫涵懂执法长老的意思,但却不懂为何执法长老要他来这里,来这口枯井这里打一桶水,他更不懂一件事,就是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时候,而且一定要等井里涌出来水却不能用强力向下挖掘一分。
但是既然答应了执法长老,他就必须信守承诺。
南宫涵望了望天,月已西斜,离执法长老所说的时辰已经过去大半,还有两刻钟,如果两刻钟之后这井里还是没有涌出水来,不是南宫涵被执法长老摆了一道,就是他的机缘未到。
站在井口,南宫涵不由自嘲的笑了一声,虽说这世上的奇闻异事他也听过见过不少,便是枯枝发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是这枯井涌水也算不得什么,但他却觉得在这么一个没有丝毫生机的地方等着这么一件本就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是不是有些可笑,有些傻?
南宫涵又苦笑了一声,靠着井沿便坐了下来,还有两刻钟,不长不短的两刻钟。
井沿显然比南宫涵想象的要凉一些,南宫涵不由得打了一个机灵,才算是坐了下来。看着不远处一颗虽然枯萎了却好像还在生长的不知名的花,南宫涵的思绪好像枯萎了,却又好像在枯萎了之后,诞生了新的生命。
这一瞬间,南宫涵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自己之所以能够参悟“跃须弥”也许正是因为那一瞬间自己的枯萎,一瞬间的枯萎之后,生命又一次生出枝丫。他也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跃须弥的含义。
其实须弥之所以不可跨越并不是因为其高,而是因为须弥山,其实就是自己,而人无法跨越的却往往就是自己,人最无法窥得全貌的,还是自己。
不知为何,这一刻南宫涵的头脑清醒了很多,犹如一汪清泉灌入脑中。
抬头看看,月已偏西,执法长老所说的时辰早就已经过了,又看了看身后的枯井,里面哪有什么水涌出来。但南宫涵却明白了执法长老的深意,并不是很深的深意。
站起身,南宫涵淡淡的笑了一声,正欲离开之际却听一个声音问道:“怎么,你想明白了?”
南宫涵听得出这不是执法长老的声音,也能听得出这声音之中并没有什么恶意。相反这声音显得那样和谐慈善,竟与小和尚有几分相像。
南宫涵到:“明白了。”
那声音道:“既然明白了,那这井中的水从何而来啊?”
南宫涵道:“问泉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
那声音笑了一声,从月光的死角中走了出来,那里原来有一棵树,原来那里有的根本不是树,而是他,只是他的存在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到让南宫涵也认为那里存在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树。
“你不认识我吗?”那人走进月光之中,一个光溜溜的光头反射着月光,简直就像一盏灯笼,让南宫涵简直诧异,自己刚才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又见这人头顶上九个戒疤和一身袈裟,任谁都看得出这人是一位出家的僧人。
但听到这人这样问,南宫涵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好回答:“恕在下眼拙,不知大师贵上下?”
那人道:“我,贫僧上仓下央。”
仓央!
他竟然是那个准备坐化涅槃的仓央,只是那时他的生命都几乎已经枯竭,却想不到他进入居然回光返照,如此的神采奕奕。
南宫涵道:“原来是仓央大师,晚辈曾听六根前辈提到过您,说您是他所见之人中,最具灵气之人。”
仓央呵呵一笑,道:“年轻人,何必唬我,他才不会说这样的话,只是他对你提起过我这到可能是真的。”
的确,小和尚的确曾经对南宫涵提到过仓央,也曾如南宫涵所说那样,称赞他是他所见中人最具灵气的一位。只是这话仓央却不信,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恭维的话。既然他不信,南宫涵自然不能强迫他的信。、
南宫涵道:“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至于信不信那便是大师你的事情了。”
仓央道:“其实信与不信已经不那么重要,小和尚已经将他的一切都托付给了你,不是吗?”
南宫涵道:“大师消息果然灵通,连这些是也知道。”
仓央道:“并不是我的消息灵通,而是他生前早有安排,如果有朝一日他甘心堕入轮回,那时一定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值得自己托付的人,而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南宫涵道:“多谢大师厚爱。”
仓央道:“其实我现在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他,是他告诉我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来这里寻那枯井里的水,他也知道你一定能够悟出这不破不立,无死则无生的道理来。”
南宫涵道:“只是我现在既然已经悟出这道理,不知大师还有什么赐教吗?”
仓央道:“赐教自然谈不上,只是小和尚将我留在这里,自然有他的安排,他难道从来没有跟你说过?”
南宫涵摇了摇头,道:“晚辈当真不知大师所指是何,只是大师既然这样说,想必应该是有让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吧。”
仓央淡淡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惊喜,只是百日之前我已几乎丧命,但今日却能如此神采奕奕,你可知是为什么?”
南宫涵知道仓央所言非虚,这事他也曾听小和尚与自己提到过,那时南宫涵还在心中问自己为何要去那样的地反,知道这时南宫涵才知道小和尚用心之深。
南宫涵也只是微微一笑,道:“大师所来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其中因缘,如何还要晚辈费心去猜呢?”
仓央忍不住笑意,道:“你的确与众不同,也难怪小和尚和我说,你是最接近佛的人。只可惜,你心中有情。”
南宫涵道:“心中有情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有情,六根大师也不必再堕轮回。”
仓央道:“轮回,你可曾想过,若有一人可以驾驭轮回,超脱轮回,那人又将成为怎样的人?”
南宫涵道:“晚辈不知,却不知大师能否赐教一二?”
仓央道:“轮回,其实轮回的本质不过是将灵魂的洗练,至于以后种种经历与前世无因,与来生无果。”
南宫涵道:“大师高见。”
仓央又道:“我方才问你,可知我是如何可以从一个半截入土的干尸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吗?”
南宫涵道:“还请大师明示。”
仓央道:“因为,轮回。”
南宫涵道:“轮回?”
仓央道:“没错,轮回。只是我并未踏入轮回之中,而是凌驾于轮回之上。”
南宫涵不懂。
仓央又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轮回其实不过是将灵魂的洗练,洗练之后一切归零,灵魂将重新生长。我,不过是让自己脱离了这一道洗练而已。”
南宫涵道:“敢问大师是如何做到这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呢?”
仓央笑了一笑,道:“这该是我问你的问题吧。”
“大师是要考考晚辈吗?”南宫涵笑道:“方才大师说轮回其实是将灵魂洗练,大师既然已经脱离轮回,是不是证明大师的灵魂已经不必再经受洗练?”
仓央道:“你道也不笨。”
南宫涵道:“前辈谬赞了。”
仓央道:“并非谬赞,你的确聪明,能从问题中看到答案,再由答案中看到问题,虽算不得什么大智慧,连小聪明都算不上,但这样的敏锐,却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南宫涵道:“如何才能将灵魂超脱轮回,免受洗练,我想这才是大师想要告诉我的吧。”
仓央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由得大笑出来:“要做什么都被你猜到了,真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情。”
南宫涵道:“我想,这应该是六根大师临死的交代吧。”
仓央道:“没错,的确是小和尚交代与我。但是他也和我说过一件事,他会将自己的一切交托给你,包括‘跃须弥’的法门,也包括这将灵魂免受洗练的诀窍。”
南宫涵道:“如此说,一切的答案,其实都不在大师那里,而在我自己这里,是吗?”
仓央道:“没错。”
南宫涵道:“那晚辈还有一个问题。”
仓央道:“请问。”
南宫涵道:“若是真能超脱轮回,那究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还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
轮回,轮回本身又是一件怎样的事?
好事?
也许,至少轮回可以让人忘记前世重新来过。
坏事?
也许,终究有那么一天注定要与所爱分开。
南宫涵仰望天际最后一抹月色,心中却在想领着另一件事……
段痕站在半空,看着脚下的水,他终于看出这水中之玄妙。
破军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如何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弱水根本连一瓢都取不得。只因弱水之名,乃是这世上最虚弱之水,世人皆以为这水没有浮力,但却无人知道,其实这弱水也有浮力存在,弱水的浮力甚至更强于这世上的一切水。弱水之若,在于无法承受外力,弱水天生抗拒之能,任何一丝外力附加其上,弱水都会趋避,这也就是为什么连那一片随风而落的叶弱水都无法承受的原因。”
段痕道:“若以,我无法在那上面立足是因为我对弱水施加了外力,而你可以站在上面,是因为你身上没有力的存在。”
破军哼了一声,道:“瞎子也能看到的事,你觉得有必要说出来嘛?”
段痕道:“那什么事是瞎子看不到的?”
破军翻身一跃,自弱水之上跳了下去,道:“等你可以站在这弱水上的时候,再来问我这个问题。”他的确很快,快到已经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形容,没有什么事物可以拿来比喻他的速度,因为这速度已经超越了一切。
凝望面前这一方悬在半空的弱水,心中却是在想该如何才能不发力却能伤敌。他看得出,破军绝对做得到这一点,而且这一点对于破军来说好像不过是最基本的一点。他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与破军之间的差距。
也许可以看到差距有多远,至少知道了需要追多久才能追得到。但如果这距离已经超越了极限,超越了生命,超越了灵魂,这样的距离如果去追,还有意义吗?永远都无法超越的距离,就算拼尽了全力也没有办法追寻到丝毫痕迹,追赶还有意义吗?
段痕不禁苦笑了一声,又看了看面前的弱水,想起方才破军的话,嘲笑道:“瞎子能看到什么,真是个白痴。”只是这嘲笑,是在嘲笑破军,还是他自己?
夜色已经被明媚的阳光所取代,段痕依旧站在那方弱水之前,弱水剔透,因其虚弱的容不下丝毫杂质,即便是阳光照射在上面也好像不会有丝毫折射,而是尽数穿透过去。段痕也是凭着无漏四智方才能感受到弱水的存在。
“怎么,小子?”听声音段痕就知道是七煞站在自己身后:“是不是破军要你站在这弱水上面,但你却怎么也办不到?其实不单单是你,便是第一纵列之中也没有几个人有本事站在这上面,毕竟,发力已经成为他们的一种本能。”
段痕转过身,问道:“那你可以吗?”
七煞笑道:“我是七煞,不是破军。我的速度能让我在弱水之上滑翔,既然有了一种办法,我如何还需要别的办法。”
段痕道:“只是你的速度比起破军……”
七煞道:“我的速度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你的速度之所以追不上破军,是因为你还无法超越。”
“超越?”段痕道:“超越什么?”
七煞道:“你自己觉得呢?”
段痕道:“不知道。”
七煞道:“其实你的身体已经达到极限,喝过瀛洲仙岛上的水,受过圣武者的指点,拥有修罗之子和黑暗之子的双重完美体质,便是如杀破狼甚至天煞孤星也只能羡慕;若是论修为,集合盘古、修罗、鬼母、甚至天魔之力的你也臻至完美,论身手,我问你,你人最强的凡人,是谁?”
段痕想也不想的回答:“不求第二。”
七煞却笑了一声,道:“不求第二,他的几个师兄弟你也该见到了吧。”
段痕道:“已经全都见过了,只是……”
七煞道:“只是现在只有一个笑东第五还活着,是吗?”
段痕默然,因为那几个兄弟直接间接,全都是因他而死。
七煞道:“物以类聚,你认为不求第二的剑法能有多高明。”
段痕道:“但是,他可以伤到天魔,甚至是第十四暗。”
七煞道:“他的强不是因为剑术、功力。”
段痕道:“那是因为什么。”
七煞道:“还是那两个字,超越。”
段痕却不懂了。
七煞叹息一声,道:“如果是南宫涵,这道理他一定能够明白。”
段痕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不由打了个机灵:“南宫涵!”
七煞道:“如果我问你,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南宫涵,那么他需要多久才能领悟站在弱水之上的诀窍法门?”
段痕道:“不知道。”
七煞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或者是不敢说。”
段痕不语,沉默有时也表示默认。
七煞笑了一声,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根本不需要一个时辰。他虽然没有你这样优异的体质也没有你这般机缘可以成就这样的修为,但如果是他,最多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可以做到这件事,你相信吗?”
“不相信!”回答这句话的不是段痕,却是一个段痕无比熟悉的声音!
南宫涵的声音!
翻身而下,南宫涵的立足之地却并非与段痕一起的实地,而是那方段痕无法立足的弱水。
“根本不需要一个时辰,不是吗?”南宫涵站立弱水之上,又对段痕道:“我在上面等你。一个时辰,也许你也不需要一个时辰,不是吗?”
弱水累积不过一丈,但仰视站立那上面的南宫涵,段痕却觉得自己与他之前的距离何止千里万里,自己面对这弱水少说已经一天一夜却还是不能够立足其上,南宫涵不过转瞬之间便已能驾驭其上,这之间的差距,又是何等遥远。
七煞也抬头看了一眼南宫涵,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南宫涵道:“你没有低估我,如果是以前的我,也许一个时辰我什么也做不了。”
七煞道:“那现在为什么你可以呢?”
南宫涵道:“两个字——超越。”
超越,这两个字又究竟藏着什么含义。
超越,要超越的究竟是谁?
南宫涵俯看段痕,道:“跃须弥,须弥不过是自己,要超越的也不过是自己。但是超越自己之后,你要超越的是什么?”
段痕摇头。
七煞抢话道:“其实人最终要超越的,就是‘超越’这两个字。”
段痕更不懂了。
南宫涵道:“此话怎讲?”
“你要考我?”七煞笑道:“不求第二之所以可以成为传奇,就是因为他懂得超越。”
段痕插话道:“超越,超越什么,超越‘超越’?”
南宫涵道:“没错。”
七煞道:“曾经的不求第二与你很像,那时的不求第二还不叫不求第二,而且那时的他还不是他化自在的二弟子,而是他化自在的大弟子。而他超越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师父。当时他的剑还不是星杰,而是一把无名却锋利的剑,他就是用这柄剑在那场决斗之中斩去了他师父的一条手臂。”
段痕曾经见到过见到过他化自在,那时的他四肢尽断,原来其中一条手臂居然被不求第二斩断的。
七煞续道:“但是那一场决战之后他却仍不满足,以为是他化自在有意让他,所以十二年之后他与他化自在第二次决战,这一次他一剑横削去他化自在两条腿。”
“什么!”段痕不由惊叫来:“他化自在的腿居然也是不求第二斩断的!”
七煞道:“你见过他化自在?”
段痕道:“嗯,见过,我们一起见过。”
我们,当然是他与南宫涵。
七煞道:“他化自在,是不是四肢尽断?”
段痕道:“是,难道这最后一条手臂也是……”
七煞摇头,道:“非也。又是十二年,不求第二又找他化自在决斗。”
段痕道:“那结果……”
七煞道:“七煞却用自己的剑斩下了自己最后的一条手臂。”
“为什么!”这答案甚至比是不求第二斩下他化自在的手臂更让他难以置信。
七煞道:“因为他化自在知道,只有让不求第二觉得无所超越,他才会得到真正的超越。因为他化自在看得出,不求第二将会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段痕道:“那后来呢?”
七煞道:“后来,后来不求第二成为了不求第二,他为自己取名不求,又冠以第二为姓,而且自降为他化自在的二弟子。自那之后,不求第二才成了不求第二,他的剑也才在那一天成了星杰,星杰剑之所以可以如人一般自行复原,因为这把剑中有人的心,人的灵气,这灵气的根源,就是不求第二的手臂,与他化自在自行斩去的同一边的手臂。”
原来,原来不求第二居然曾经是那样一个不肖子,他曾经那样张扬跋扈。更想不到那个被奉为传奇的不求第二,原来是一个独臂。
段痕感叹,站在弱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