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最终能切割的是什么?
——时间?
——空间?
也许都不是。
也许这一剑,还并不是最终。
星杰终于又一次出鞘,但此时的星杰,他的剑刃却不再是当初的洁白,而是变得黑水晶一般,比起黑水晶,也许更接近镶嵌在护手之上的魔心舍利。
而当段痕拔出这把剑的时候,他斩断的既不是时间也不是空间,而是感觉,屠善无间施以他们的感觉。
“这两人的命,我保下了。”段痕当然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但他的语气却绝不是和这人说话该有的语气。在他面前,哪怕一点点的不尊重,都足以致命。
屠善无间原本空傲的眼神终于看到了段痕,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你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吗?”
段痕道:“知道。”
屠善无间问道:“谁?”
段痕道:“你。”
屠善无间道:“我是谁。”
段痕道:“屠善无间。”
屠善无间又问:“屠善无间是谁?”
段痕答:“屠善无间,就是屠善无间。”
屠善无间叹息一声,已是无敌的他竟然也会叹息。
“你始终不肯承认,你是我的儿子吗?”这原来就是他叹息的原因,这真的是他叹息的原因吗?
段痕道:“如果你愿意,谁都有可能成为你的儿子,何必在乎我这一个。”
屠善无间道:“因为……”只是因为,后面的话却连他自己都难以启齿。
段痕哼了一声,道:“他们两个的命,我要了。”
屠善无间长出了口气,很是无奈的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这里的规矩你该知道。”
段痕道:“知道,想要保下一个人的命,就要用另一个人的命作为交换。”
屠善无间道:“所以,你现在要为我杀两个人。”
段痕道:“你说。”
屠善无间却又说道:“我改主意了。”
段痕道:“嗯?”
屠善无间道:“我说,我改主意了。我忽然觉得让你杀两个是实在有些为难,而且这两个人一个在天南,一个在海北,杀起来的确费力。所以,你现在只需要杀一个人。”
听到这话,段痕的心却凉了半截。他当然知道屠善无间这句话的含义,要救两个人就要杀两个人,现在屠善无间只要他杀一个人,就代表他只能救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则必须要死,而且必须死在自己的剑下。
段痕与不求第二虽素未谋面,但无论怎么说,不求第二对于自己也算有些情义,但如今他的五位师兄弟中有一位因自己而死,现在却还要有两位死在自己的剑下,就算段痕的心当真是铁打的,此时也难免为之动容。
“现在,由你来选,该由哪一位活下去,给你一个、哦,不,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我要你把另一人的首级给我拿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离开这里,这样你就不必听我的命令,受我的差遣,但这同时也代表,你将永远没有杀死我的可能性。”屠善无间得意的笑了一声,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留下段痕,独自面对这两人。
你教段痕如何可以面对这两个人?
他们其中一个会死在自己的剑下,另一个虽然会活下去但却也会恨自己一辈子。这样的选择,无论怎样都是错的,如果是你,面对这样的选择,你又会如何?
“你们,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段痕终于问道,他不想做出选择,但却又不得不做出选择,既然怎么选都是错,那我何必去想怎么做才是正确呢?
没有人回答,他们都没有回答。
段痕却好像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闪消失,一闪又出现在那两人面前,只是第二次出现的时候,他的手中却提着一个人,一个两只手臂已经被齐根斩断的人,此时的这人伤口已经完全愈合,除了比常人少了两条手臂,其实也没有什么。
段痕道:“第一剑翔是死在这人手上,我现在将他交给你们。”
笑东第五问道:“这算什么意思?”
段痕道:“只希望不管你们谁来送死,这都算我对你们的补偿。”
笑东第五瞥了那人一眼,那个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人此刻眼中只有恐惧与乞求,他不想死,就算没有了双臂他仍是不想死。
“这个人,如同废物的人,杀了他又有何用?能让第一师兄复活吗?”笑东第五笑不出来,他只想求死,越快越好。
段痕放开那人,那人立刻如野狗一般逃窜而走,段痕又道:“现在,由你们选择,谁活下去。”
笑东第五道:“杀了我。”
段痕道:“你不怕死?”
笑东第五道:“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去,是不是应该让最该活下去的人活下去。第六的命比我珍贵,应该活下去的是他。”
段痕道:“那好,我成全你。”
手起,却在剑还未落之际,一个血淋淋、圆滚滚的东西却掉在了段痕脚下,仔细看去,那正是幻之第六的人头!
永远是那么无声无息,就连死都死的无声无息。原本笑东第五打算用自己的死成全他,却不想幻之第六要比自己更为坚决,也更为果断。
笑东抱着幻之第六的尸体仰天悲嚎,但这撕心裂肺的嚎叫,天却听不到,幻之第六也听不到。
当段痕将幻之第六的头颅交给屠善无间的时候,屠善无间却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他如何会真的在乎这两个人究竟谁死谁活,这件事比起他正在做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他之所以给段痕出了这么一个难题,只是为了取乐,只是为了难为段痕,但究竟结果如何,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他就已经不在乎了。
段痕找到了一位手艺很好的铁匠师傅,让他用黄金为幻之第六铸就一颗头颅,将金头与幻之第六的尸身一同下葬。葬礼那条段痕却没有去,他如何有资格站在幻之第六的坟墓之前,又如何又资格面对笑东第五。
但令段痕感到惊奇的却是笑东第五,他的平静让段痕都觉得可怕。段痕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定然要找屠善无间拼个你死我活,纵然知道实力之间的差距,也绝无法阻挡我的意志。
但笑东第五,他却安静的如在水中游动的鱼,虽然明明还活着,明明在动,但却惊不起丝毫波纹。
夜,渐渐浓了。
段痕休息的地方依旧是第十六纵列的那间房间,他的床铺依旧是角落的那张床板。自从他第一天来到这里就将胖子一刀两断之后,这里就再没有谁敢找他的麻烦,他自己也乐得清静,只是在这里他却一直没有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
几天以来,他白天与七煞一同修行,也多亏了七煞,他才能在速度之上有所突破,但对于自身力量的驾驭却是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虽知道这种事就如种庄稼一般,决不可拔苗助长,但自己的耐性却始终有限,每每无法突破之际难免要发一场脾气。这时的七煞则会站在一旁,等到他安静下来之后再继续同他修行。
但是,除了七煞之外,他想见的人却一个也没有见到。
七煞说过,他不过是“杀破狼局”之中的七煞罢了,那么破军与贪狼身在何处?凌驾于这三人之上的七杀又在何处?斗魂这几日也没有出现,他又去了什么地方?还有剑,他明明是十六纵列的一员,段痕却从来没有在这房间里看到过他,难道他除了不用吃饭、喝水之外,也不需要休息?
问题的存在永远多于答案,因为每个答案都能找到对应的问题,却不是每个问题都能找到对应的答案。
躺在那张冷硬的床板上,今夜段痕却无法安然入睡。
因为在幻之第六身亡的那一天,笑东第五居然通过了十六纵列的考验,成为了同他一般的,十六纵列的一员,虽然论实力笑东与段痕简直是天差地别,但实力之间的差距无论多么远,只要肯努力、肯拼命,就一定有希望追上去。
到今天不过刚刚五天,段痕却亲眼见证了一直蛹蜕变成蝶的过程。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才的存在,如他自己就可以用天才两个字来形容,若不是天才,如何能在这般年岁就有这般修为。但是,当见到笑东第五的进步之后,他却开始觉得自己所谓的天才,在笑东第五眼中才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五天的时间可以用来做什么?
段痕曾经用五天的时间在展玄的指点下创出一套不输《洗髓经》的真气运行心法,但是这五天时间笑东第五却做成了另外一件事。
五天,他仅仅用了五天,却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苏醒了阿摩罗识,随即更上一层楼,居然也同段痕一般觉醒了无漏四智。只是既然名曰:四智,便是分作四中不同形态。段痕所成之智乃是为感觉而生,故为大圆镜智,此智一开则天下了然于胸,便是诸般感觉全部消失,仍能知道一切变化因果;笑东第五之智乃为成所作智,若是此智苏醒,则可拥有预见之能,示现种种无量无数不可思议变化三业。
就在今夜入眠之际,段痕亲眼见到笑东第五就是用这成所作智将一个比他强上不知几倍的人,斩杀于无形。
其实无论是大圆镜智或是成所作智,都不过是一种感觉的升华,他们本质也不过是一种感觉。自身的感觉再强也绝不可能致人死命,就如水中的蛟龙搅得再猛再凶,却还是无法影响到天际浮云的流动。
但是只要这龙够聪明,就能在水中卷起漩涡,只要他力量够大,这漩涡就能直冲天际!
如今段痕与笑东第五都是这样的龙,究竟能卷起多大的浪,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崩——
嘭!
正在段痕神游之间,却感觉到一股不平凡的气息正朝这里靠近,他曾与剑对立,剑给他的感觉乃是一种极为精纯的感觉,人剑合一,无分你我。而这时段痕所感觉到的也是一种极为精纯的气息,但是这感觉却与剑不同,他可以感受到剑的力量,但在这气息之中他可以感受到无限的狂野孤傲,但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力量。
也正是因此,在这里能够感受到这气息的人除了段痕之外,只有——笑东第五。
这二人同时从那床板上坐了起来,然后箭一般跃出窗外,与此同时那间五丈见方的房屋已经崩为碎木,木屑四下飞散犹如利箭,绕是段痕也要在身旁筑起气墙才能挡下这流星雨一般的攻势!
而在应敌之际段痕仍是有所感觉,这房屋之所以粉碎不是因为某种强力所为,而是因为恐惧,这房屋本身的恐惧。
万事万物皆由心,有心可成佛,有心可成魔,这房屋也有心,有心也会恐惧,恐惧之极,这房间宁愿一死也不愿再承受这恐惧,故而自行泵为寸碎,不存天地。
此时这房舍之中所有的人都已惊起,这些人虽然修为不低,但若是不能如段痕与笑东第五那般转识成智,却也无法感受到这气息的存在,所以众人皆是一脸茫然。而段痕则与笑东第五一道冲至众人身前,段痕显然要比笑东更快,当笑东站在众人之前时段痕却已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众人还在诧异之际,却听得远处一声重响,好像谁敲响了一面铁鼓。
“不错,不愧是七煞一手调教的人物。只是你可能不知道,杀破狼局之中,七煞所充当的不过是眼的角色,他能洞悉一切,但是除了速度之外,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说话这人的声音高傲的早起鸣叫的公鸡一般,只是比那公鸡更狂。
段痕道:“那你的意思是说,除了速度之外,你的一切都在七煞之上喽。”段痕明明与那人对面而立,但明明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段痕,但却无法看清那人的存在,若不是段痕凭着那终究的感觉去判断这人的位置,此刻他怕是连该对着哪个方向说话都不一定。
那人道:“错,我的意思是说,包括速度在内,我没有什么是输给他的。”
段痕道:“所以,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是杀破狼局之中的第二颗星,破军。”
“没错,”破军承认:“我就是破军,但是你又说错了一件事,破军不是什么第二颗星,杀破狼局之中每颗星都是第一颗星,而我,则是第一中的第一。”
段痕蔑笑一声,道:“第一中的第一,却不知道你这第一中的第一,方才一招为何被我震退了三步。”虽将破军震退,但他却也是拼着一股狠劲才不致退步,否则他至少也要退出三步开外。
破军又上下打量了段痕一遍,道:“传闻天魔还未成为旁人坐骑之时曾一手策划三星动乱,后来三星之力聚于一处,被一人所得,那人又将这力量转赠与你。而那三星便是魔星、殉星、还有就是破军,可对?”
段痕道:“对。”
破军哼笑一声,道:“但你可知,你所谓的破军,究竟是什么?”
段痕道:“愿闻其详。”
破军道:“诸天星辰无限,而存在于这世上的第一颗星是什么,你可知道?”
段痕道:“请说。”
破军道:“剑无界一招分割时间与空间,此举为天地创下永恒秩序,只是剑无界一招威力实在强大,余晖化作便化作一颗星辰,悬于天际。”
段痕道:“七杀星。”
破军道:“不错,正是七杀。千万年后七杀星孕育衍生,出现两种命格,一为天煞孤星,一为杀破狼局。”
段痕续道:“杀破狼局又一化为三,你就是其中破军。”
破军道:“但你知道,你所谓的那颗破军又是什么吗?”
段痕道:“我只知道天下间只有一颗破军星。”
破军道:“不错,你体内的确藏下了一颗破军,但是,那不过是我的复制品罢了。其原因,却是因为我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让天也为之恐惧的地步,所以天将我封印,但是诸天星辰已有定数,破军星已是其中之一,天数不变,所以他们便依我形态仿造了一颗破军星,只不过他的力量比起我来,还要差上那么一截。”
段痕道:“那你呢,不过就是凤凰生孔雀,一代不如一代。”
不知段痕是有心相激还是无心之言,但这话却触了破军的忌讳。破军随即暴跳而起,双臂一阵,自其背后当真生出一对五彩斑斓,如凤凰一般的翅膀,而双翅一扇,那五彩斑斓的羽毛则如飞矢一般朝段痕射来!
只是这时所见仍不过是一对翅膀,却不见破军真面目。
此时笑东第五已经来至段痕身后,但见此猛烈攻势却也不由得朝后退去,尽管他已经觉醒无漏四智,能于战斗之中洞悉先机,但说到底对于其实力却并没有什么帮助。他感觉得出这密云一般的飞羽之中蕴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他更知道这力量绝不是他所能抵挡得了的。
除了笑东第五之外,是十六纵列之中也有不少门众赶来此地,其中也不乏与破军熟识之人,见此攻势便知出手之人乃是破军,任谁却都不敢再上前一步。因为没有人相死。
就如破军所言,他的力量,实在足以令天也畏惧。
飞羽如雨滴一般射落,不但密集而且力量惊人,飞羽射落地面即直没入根,是以地面瞬间便出现无数孔洞,却不见一根羽毛。段痕身陷其中,饶是能够在其未落之时便能察觉其去向,但任段痕速度已经足以媲美自己的感觉却也无法将如此之众的飞羽尽数躲过。
躲不过,只有硬接!
又是一只飞羽射落,而此时段痕已到了退无可退之处。此时若是再不出手,他便只有等死。长剑豁然出手,一道半月剑气凌空划出,正与这一根飞羽锋芒相交。原本段痕是要以剑气将那羽毛破成两半,却不想这飞羽来势竟比自己所想更为猛烈,半月剑气与飞羽交锋却一触即溃,而飞羽来势却不减半分!
这样的怪力,却是段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念所未念!
眼见飞羽来至面前,段痕唯有横剑相接,飞羽正夺在星杰剑脊之上,段痕硬生生被推后十余步才勉强停了下来,而那飞羽竟未落下,而是将段痕手中的星杰,硬生生刺出一个洞来!
段痕拔出飞羽,正自心疼之际,却见剑脊孔洞之处竟有一团黑气凝聚,待黑气散尽之时,剑身竟又光滑如初,不见丝毫损毁。
段痕正诧异之际,破军却收了攻势,赞叹道:“剑心已生,这把剑竟能自行复原,当真是一把好剑,难怪当年不求第二费尽千辛万苦也要寻到这一块金属铸剑。”
段痕道:“你也认得不求第二?”
破军道:“那样的传奇,即便不认得也该听说过。”一个狂傲如他这般的人,居然也会承认另一个人是传奇,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个人,足以令他也为之折服。
段痕扫了一眼遍地的空洞,又回忆方才接下那一根飞羽的凶险,不由问道:“原来方才你被我震退不过是有心相让。”
破军哼了一声道:“那时我不过用了一成功力而已。”
“一成功力!”
这四个字在段痕耳边炸响,那一成功力足以让段痕全力相抗,若是他用足全力,段痕焉有命在。自从在第十四暗处于含锋交手之后,段痕一直认为自己的本领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但已接近这强者极限,但却不想这几日以来他越发觉得自己以往的想法是如此可笑。
破军却似看到了段痕的表情,不由笑出声来:“这难道就足以让你如此吃惊?告诉你好了,杀破狼若是成局,其威力更强于方才这力量十倍,而天煞孤星之力更在杀破狼局之上。至于七杀,便是十个天煞孤星也不是其对手。但七杀,却不过在十六纵列之末坐第二把交椅而已。”
段痕站在地面仰望,一次又一次抬高自己的视线,最终才发现,天地之高,已高出他所能想象,他自己,却原来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