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真如斗魁所言,你居然真的找到这里来了。”第十四暗端坐在当地衙门,那县官的太师椅上,却怎么看都不像个县官,更像个山大王。
段痕的目光直视着第十四暗,冷冷道:“你忘了咱们的约定,我却没忘。”
他能够出现在这里当然足以证明他还活着,只是昨日他是如何从破军的那一拳下逃生的,却只有他一人知道答案而已。
第十四暗笑道:“看这话让你说的,咱们的约定我怎么敢忘记。”
段痕瞥了眼一旁安静的廿一,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记得。”
第十四暗道:“这不过是用来做戏给那些人看,戏要是做得不足他们又怎么会相信。”
段痕道:“就当是做戏好了,我来这里不是和你争辩这些,我只是想问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对付屠善无间。他的实力之强你也看到了,仅凭一个末流的手下就能打得你抱头鼠窜,我真的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脱胎自同一块黑暗之中。”这显然是蔑视,让人不舒服却不得不承认的蔑视。
第十四暗当然有本事在这个时候解决了他,但他与第十四暗两个人都很清楚,现在段痕可说是难得的战斗力,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现在能够接近屠善无间的,只有段痕。因为他的另一个身份:屠善无间之子。
“我当然不是屠善无间的对手,”第十四暗道:“就算十个我也不可能是屠善无间的对手,但是我还有一件宝贝,一件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希望!”听到这五个字,段痕猛的想起笑东第五,想起他们师兄弟六人,想起他们手中的六截钥匙。
第十四暗道:“没错,最后的希望。我知道开启这希望需要一把钥匙,这钥匙被分成六分,其中五截应该就在笑东第五手中。”
段痕道:“但是没有不求第二那一截钥匙,你就算得到其余五截也是无济于事。”
第十四暗道:“当然,这个我当然知道,这最后一截钥匙,不就在我这里吗。”
解开衣襟,坦出胸膛,露出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段痕知道,这是不求第二留给他的伤口。
第十四暗随即伸出一根手指,长长的指甲在原本的伤疤上轻轻一划,鲜血便又涌了出来。屠善无间却好像仍不满足,竟然将这一只手顺着那伤口伸进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伸进一个口袋之中,然后摸索着什么。
终于,第十四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当这只鲜血淋淋的手从他自己的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手心里却多出来了小物事,虽然浸透着鲜血,但这东西却依旧精光耀眼,绚丽夺目。段痕加过其余五截钥匙的模样,所以他当然能分辨得出,这就是他要找的最后一把钥匙。
只是这原本该属于不求第二的钥匙,如何会留在第十四暗体内?
这一切,却都要从第十四暗与不求第二那惊天动地的一战说起。
那一战,战况之激烈自不必细说,只说战斗最后即便是强如不求第二也已体力衰竭,油尽灯枯。但那时那一截关系到天下希望的钥匙还在他手中,他如何能让自己带着他走上黄泉路,所以算是急中生智,算是无可奈何,当他用剑割破第十四暗身体的同时,让也将这一截钥匙藏在了他的身体里。因为他认为,如果要藏这样宝贝,没有哪里比这里更为适合了。
也许第十四暗的选择的确聪明,但他却没有想到,千百年之后居然还有一个和他同样聪明,甚至比他更为聪明的人却能穿越千百年,看破他的心思。
这人,名叫斗魁,亦称——谋神。
“现在,最后一块钥匙也找到了。”第十四暗得意的笑道,胸前的伤口随即愈合,只是那一道伤疤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的了。
段痕看了一眼那钥匙,只看了一眼,便问道:“看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其余的钥匙为你偷来,是不是?”
第十四暗道:“不是为我,是为了我们,杀了屠善无间,对你我都有好处。”
段痕道:“你的好处是没有人再和你争天下,但我看不出对我的好处是什么。”
第十四暗道:“自由,我可以给你自由。我保证,只要你帮我除掉第十四暗,那么从今以后这世上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而且我还可以保证,以后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绝不会在那里挑起战争,你看如何?”
段痕只是淡笑一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就这样转身走了。但是第十四暗却知道他已经答了。
段痕答应了他,但却并不是因为第十四暗所谓的“自由”,他只是想要除掉屠善无间,除掉这个自己命运真正的操盘手,他绝不允许有人可以驾驭自己的生命,更不允许有人将他视作棋子在手中摆弄。
他已做下决定,除掉屠善无间之后,他的下一刻目标就是第十四暗,那时咱们的合作已经终止,这样便算不得我背信弃义。
段痕如此想着,却不想此刻正有一人将他的心事几乎一字不差的说给第十四暗听。能够读懂人心当然需要“他心通”这样的神迹,但他看起来却并不需要这所谓的技巧,他看透人心也不是靠读,而是靠猜,只是几千几百年了,他从来没有才错过一次,一次也没有。
第十四暗笑道:“你说的我当然知道,只是既然这小子还有些利用价值,我如何不将他利用到底,而且毕竟是屠善无间之子,我真的想看看,他这个做儿子的是如何打败那个做老子的。”
斗魁道:“他是打不过屠善无间的,除非……”
“除非什么?”第十四暗一下子来了兴致。
斗魁道:“除非有两个他,一正一反,互补阴阳。”
第十四暗道:“南宫涵,那不就是另一个他吗。”
斗魁道:“只是可惜,南宫涵怕是命不久矣。”
第十四暗道:“这话从何而来?”
斗魁道:“今日决战之时我一直在暗中观察,发现这小子的修为陡增了不止一倍,而且这力量的属性与魔道截然相反。虽然此刻还不成气候,但假以时日他对于魔的存在定然是一个威胁,你觉得屠善无间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吗?”
第十四暗道:“如果留着他,当然可以对付屠善无间,但那时他对于我们也是一个威胁。杀了他,我又去哪里再找一个段痕,与他联手。”
斗魁笑了一声,道:“别忘了我是谁,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解决的。”
第十四暗道:“你有办法?”
斗魁道道:“当然,只是需要花些时间,不过也好,让他有多一些时间为我们去找其余的钥匙。”
留榭香居之中,等在弱水之上的不是破军又是哪位。
“你去哪里了?”天空无尽夜色,段痕这一走,回来却居然已是深夜。
“我去哪里,用得着你管吗?”段痕甚至连撇都没有撇破军一眼。
破军道:“当然不需要想我报告,但是有一个人,他想要见你,你却不能不见。”
段痕道:“屠善无间?你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传信使者了?”这话说得讽刺,讽刺的破军连那张青铜都好像已经涨红。
破军道:“他在大厅那里等你,去不去随你。还有,明天一早,我会在这里等你,带好你的剑,我会让你为今日的狂傲行为付出代价。”
段痕道:“我既然已经接下你那一招,你也该旅行承诺。”
破军道:“我的承诺是允许你离开这里一天,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一天已经过去了。”
段痕道:“那又怎样。”
破军道:“不怎样,我只是答应你给你一天自由,这一天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但是,子时之后发生的事情,却不好说了。”
段痕目光一转,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破军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劝你以后做事小心一些,还有,想要对付一个人时候最好先估量一下自己和那人之间的差距。”
段痕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飞身而起,便直朝那大厅方向而去。
原本昨日一战这大厅已经只剩下残垣断壁,但不过短短一天功夫,这大厅却又恢复了原状,不只是外观,还有感觉,那种经历沧桑,绝不是新货可以有的感觉。
“你来了。”屠善无间坐在正中的龙椅上,双目半睁不睁,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在他的龙椅旁边还放着一张同样大小尺寸,连一切都一模一样的龙椅,那是为另一个人准备,一个在留榭香居之中地位与他相等的人。
段痕道:“有什么事?”
屠善无间道:“没什么事,只是想多看你几眼。”
段痕道:“难道你把我找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恶心的话!”
屠善无间道:“当然不是,我是想问你,你想不想杀我。”
这问题段痕已在心中想过无数次,但他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屠善无间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想。”段痕给出的答案竟然十分的坚决,仿佛要用这声音杀死屠善无间一般。
屠善无间却居然笑了出来,道:“不愧是我的儿子,果然有野心。那我问你,如果现在我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你敢不敢杀我。”
“敢!”这声音不但坚决而且迫切,仿佛已经等不及要看下面前这人的脑袋!
屠善无间道:“那动手吧。”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招出手,出手便是最强一击:
——剑•无•界!
这曾言分割了时间与空间的剑招此刻在段痕手中,威力虽剩下不足万一,但剑无界始终是剑无界,万分之一的威力也足以让天地动容,风云色变!
只有一次的机会,绝容不得二次出手,一出手便已用尽了全力!
两根手指,忽然有两根手指出现在自己面前,段痕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这两根手指屈指一弹,这原本刺向屠善无间的剑居然偏了,剑锋没入龙椅之上的龙头,剑气不止,更将这龙头斩下,但虽断了龙头,却没有断了屠善无间的人头。
“是谁在一旁出手!”段痕一声高呼,却看到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缓步走了出来。虽还未窥得全貌,段痕却已经十二分的肯定,这人便是这剑无界一招的创始人,元格七杀。
“想不到这一招传到你这一辈居然只剩下这么点气力,当真是暴敛天物。”元格七杀的话语中好像当真有那么一丝黯然与悲呛。
段痕抽出长剑,道:“那又如何,别忘了你也曾经败在这一招之下。”
元格七杀道:“但是如果没有那小子与你联手,你以为你一个人能将这一招发挥出几成力道。”
说者无心,但听者却有意,屠善无间面上虽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却不免开始嘀咕:“我与元格七杀的实力不过在伯仲之间,不管当时出于什么情况,如果段痕与南宫涵联手当真能打败元格七杀那么假以时日,他二人再度联手之时,我岂非也要成为他们的手下败将。只是这两个小子的体内到底藏着怎样的力量,居然连我都已猜不透。”
段痕剑锋转向元格七杀,道:“那你信不信,我现在一个人就能打败你。”
元格七杀居然笑了起来,笑的越发的大声,越发的狂,笑的已经直不起腰,好像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段痕却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元格七杀渐渐止住了笑声,坐到那一张空着的龙椅上,这龙椅本就是为他准备的,在这里也只有他才配与屠善无间平起平坐。
“孩子,”元格七杀说道:“如果你真的想杀死你的对手,至少你要先知道一件事,就是你的对手究竟是谁。现在在这里有两个人,你只有一把剑,你能杀谁?”
段痕道:“我可杀完一个,再杀一个。”
元格七杀几乎忍不住又要笑出来:“那你打算先杀哪一个?”这已经不能算是问,而是一种戏谑的调侃,在他眼里段痕已经算不得是个对手,而是一只小丑,仅供自己取乐的小丑。
那表情,那段痕最受不了的表情!
剑!
最强之剑——剑无界!
最悲之剑——伤心剑意!
这两招段痕皆悟自于无心之间,但这两招同样都是十分霸道的剑招,威力之强可想而知,但这一瞬间段痕竟能将这两招合二为一,这究竟是一时的突发奇想还是早就在心中成型的绝杀已经无从考量,只是知道,这一招的威力,竟然连元格七杀与屠善无间都为之动容!
一只手,同样是一只手,当段痕的剑距离元格七杀只在毫厘之间时,这只手却莫名其妙的出现,然后只是见这只手莫名其妙的翻转几下,原本密不透风的攻势便会立时土崩瓦解,当然,也包括段痕的这一招。
剑不知为何而行差踏偏,但这原本万无一失的剑最终却还是落空了。段痕将全部目光聚集在那只手上,然后是那只手的主人,可是当他的视线刚一离开那只手的时候,那只手便却很诡异的从段痕的视线中抽离。当段痕的视线回到起始点的时候,他所看到的那条手臂却又凭空消失。
那只被段痕死死盯着的手,就那么神奇的从段痕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段痕想抽剑,但他却又发现自己居然连这件事都做不到,原来屠善无间的游手竟不知何时握在了星杰的剑身之上,但任凭星杰锋利,却还是无法伤到屠善无间分好。
屠善无间左手骈指在剑脊上一弹,龙吟之声不绝于耳,声音自是十分悦耳,但段痕所感受到的却是一股无穷无尽的震荡之力,震得自己一身骨头都机会散掉的力量。
“能在这一刻有这样的突破,我真的该称赞你。”屠善无间放开段痕的剑,说道:“但是你如果天真的认为这样的招数就能让你在这里称王称霸,你未免把一切看的太简单了。如果你创这一招是为了打败破军,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可能。你如果想靠这一招打败破军,至少要增加四倍的力量。”
段痕道:“至少,我已经看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
屠善无间道:“没错,你已经很接近破军了,等你有朝一日真的可以击败破军的时候,我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杀破狼局,什么是天煞孤星。”
段痕道:“你在我身上花费如此多的心血,究竟是为了什么。别说那些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屠善无间无奈的摇头,却从怀中取出一枚牛眼大小的水晶圆球,这圆球表面光滑无比,晶莹剔透,自是要极其高明的手法才能将水晶打磨得如此光滑。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屠善无间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变得十分沉重,好像触及到了一件他绝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段痕看了眼那水晶球,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便回答:“一颗水晶球,难为你如此珍贵,居然贴身收藏。”
屠善无间却道:“这不是什么水晶球,这是你的母亲啊。”
听到这话的瞬间段痕真想象方才元格七杀那样大笑一场,可是看屠善无间的表情,这却又不像是一个笑话。
“你胡说些什么,我的母亲怎么肯能是颗,是颗水晶球。”段痕用一种质疑的声音说道,却马上换上一副冰冷嘴脸,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水晶球是我的母亲,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的父亲母亲早就已经死了,谁知道你是谁,谁知道她是谁。”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段痕的左边脸顿时肿得老高,嘴角渗出了血,段痕用舌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牙齿至少掉了两颗。
怒,不是段痕的怒,却是屠善无间的怒。
“你可以不认我,可以恨我,甚至有朝一日,你可以杀了我,但你却不能不尊重你的母亲。你可知道他当年为了生下你,受了多少的罪!”屠善无间此刻哪里还像一个志在天下的枭雄,他更像一个循循善诱的慈父。若不是因为过去的种种,段痕可能真的已经被他打动。
段痕又瞥了一眼屠善无间手中的水晶球,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生下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亲手杀死我,就算最后心生恻隐,却不也还是将我仍在山崖上,要不是我的父亲,只怕现在的段痕,不过是一堆骨头罢了。”
顿了一顿,段痕继续说道:“我留下来,只是为了能够接近你,能够杀了你,不管你是谁,都一样。”
屠善无间长叹一声,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段痕道:“因为你,是我所谓的父亲,你这样的人不配做别人的父亲,没有一个父亲会利用自己的儿子,更没有一个父亲会忍心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你觉得这理由,够了吗?”
屠善无间哀叹一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记得那时候你刚刚出生,你的母亲把你放在山崖上,其实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着,那是的我还不是现在的我,那时的我只有一半意念,还是摩诃狱邪天,但我也知道,你就是我的儿子。那时候我多想抱抱你,但你实在太虚弱了,根本承受不了我身上的气息,可我还是忍不住靠近你,当我的手几乎要摸到你光滑的小脸蛋的时候,你的母亲居然出现了,原来她把你放在那里就是为了引我出来,看到我他二话没说,便抱起我,一起跳下了山崖。我没有死,她却死了,只是那时的我还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我只能将她的一切都收入到这颗水晶球里,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让她复活,真正意义上的复活,而不是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段痕似乎也被这个故事所动容,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问道:“你真的爱她,是吗?”
屠善无间的头垂了下来,他当然是在承认。
却不想就在么一瞬之间,段痕几乎已经足以媲美七煞的速度发挥出来,一伸手便将那颗水晶球抄在手里。原本他绝没有一击得手的机会,但是无论是人还是魔,伤心的时候,防守总是比较薄弱的。
“你做什么!”屠善无间叱问道。
段痕笑道:“我的两个挚爱,直接间接都是因你而死,我如何不能毁了你的挚爱,不管她是谁,就算是我的母亲也一样。”
砰一声,水晶球碎成粉末,从段痕的指缝间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