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音一双狐眸深深看她：“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真的认为一张脸能决定什么吗？如果你家夫人如今活着，却是以另一幅面容活着的话，你能认出她来吗？”后者身体一僵，坐直了身体。
“能吗？”妤音咄咄逼人。
“……不能。”小狸低下头，“……不能。”
她跟夫人只相处了那么久，可如果真的像她说得那般，夫人换了容颜，她，竟然发现自己根本认不出。
小狸苦涩地低着头：“竟然……竟然……”
“现在你懂了吗？并不是一张脸就能够确定什么的。而且，你真的觉得我跟你家夫人想象吗？”转身一变，妤音恢复了人形，平静地看着她。
小狸像是被惊了一下，抬头飞快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灼灼的眉眼以及那一头如云青丝。
心里像是压了巨石，喘不过气，半晌，才缓缓垂眼，摇头：“不，还是有区别的。夫人她的眼中时常有愁容，她性子淡，也极冷，对老爷有怨，可对小主子却是全心全意的，而且……夫人是一头银丝。”最后几个字，小狸哽咽出声。
妤音抚着发丝的手一僵，银丝？
“怎么？”
小狸吸了吸鼻子：“老爷曾让夫人伤心了，夫人就白了头发。”
“……”妤音的心突然被戳了一下。
她摇头，脑海里有一个影像形成，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挥掉脑海里奇怪的画面：“那她的死？”
“夫人的死绝对不怪老爷！”小狸怕她误会墨非离，快速抬头解释道。
妤音睨着她灼灼发亮的眸，突然噤了声。
她的眼底刚刚一闪而过的……
小狸被她看得不安，绞着手，惴惴不安：“怎，怎么了？”
妤音莫名叹息一声，唤她：“小狸。”
“嗯？”
“你是不是……”
“……”
“是不是喜欢墨非离？”
“夫人！”小狸猛地抬起手，像是被惊了一般蹙然跪趴在地上，头几乎埋在青草里，浑身发抖：“不……绝对没有！奴婢，奴婢绝不敢有这种非分之想！绝不……”颤抖的声音，像是被惊了的麻雀。
妤音走过去扶起她，替她拍了拍裙裾上的泥土：“你有这心思也没错。毕竟，五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可说短也不短。”
她看着阿九一点点长大成人，看着那个她曾经奉为神一般的男子变成这般痴傻。
会勾起她的母性吧。
“夫人？”
“你还是唤我王妃吧。”她现在是离王妃。
在小狸心里，夫人和离王妃，这两个称呼的意义是不同的。
“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她拉着小狸坐好，目光悠远地看着前方。
能让医圣裴衣宁愿窝在这一个小地方五年也甘愿这样守着他的墨非离，当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小狸偷偷看她，发现她真的没有生气。
才小心地喘了一口气，小脸上有着绯红，低着头，双手环着双膝：“老爷啊，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呢。他对夫人很好，夫人胃口不好，他就亲自下厨，老爷他明明是不会做饭的呢。他第一次替夫人弄汤点，差点把厨房给烧了。这些夫人都不知道，老爷试了很多遍，终于做好一顿能看得过眼的，却……”小狸的头深深埋进了双膝里。
“怎么？”妤音的心刺了一下。
“……夫人都摔了呢。”
低咽出声，小狸抽了抽鼻子，又慢慢继续道：“那时我把残碎的白釉碗碎片端回厨房时，老爷脸上由欣喜变成颓败哀伤的模样，我至今都记得。老爷那么好看一个人，可当时那眼神……”小狸声音小了些，“那时，我听怨夫人的，觉得老爷对夫人这么好，夫人却……可后来，当知道一些事情，对夫人也理解了些。夫人对老爷其实有心的，否则，否则也不会……”
“不会怎么？”
“王，王妃……你知道吗？夫人其实不用死的。”
“那……”
“夫人是为了救老爷和小主子才会死的。夫人死的时候，小主子才怀上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妤音难以置信地侧过脸看小狸。
“是啊，我是亲眼看到的。那时，小主子在夫人肚子里只有这么大一点……”小狸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可，夫人临死前，硬是把自己牺牲掉让小主子快速地成长起来，只是，这样一来小主子身体很不好。可，终究……还是活下来了。可夫人却……”想到最后看到的那一幕，小狸如今想来依然触目惊心。
“……”妤音哑了声，怔怔地看着她伏下的脑袋。
心，久久不能平静……
慢慢，她仰着头，平静地看着天空。
也许，有些事，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不该的，不应该的。
墨青看着从进了书房就沉默不语的白狐，手指微屈，不动声色地扣着桌面。
许久，直到他的耐性被耗得差不多时，白狐才平静地开口。
只是一出口，就让他愣住了：“墨青，那个半年之约，取消吧。”
“你，你说什么？”他错愕地坐直了身体：“为什么？”
“我可能待不了半年了。”
狐眸里闪过一丝留恋，只是，有些事情，她需要改正过来：“今日，我听说了一些事情。”
“那又怎样？”
“那些事情是关于墨非离和叶青陌的。”
“！”墨青脸色蹙变。
“呵。”看着他难看的脸色，白狐发出低低地笑声，只是分不清是自嘲还是讥讽：“我发现，我从一开始可能就错了。你可能，还没见过我的脸吧？”白狐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墨青。
墨青不解，默默摇头。
“那么，你就看看吧。”
白狐说完，纵身跳下桌子，落地时，白光一晃，变成了一个女子，只是那张脸……
墨青怔怔看着，他曾经在整理王爷带回来的东西里看到过一副画卷，画上的女子绝色之姿，倾城之貌，和眼前的女子一般无二。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怔怔的：“王爷他就是因为……”
“是！他应该是因为这张脸才会以为我就是叶青陌，可……我不是。”她能确定自己不是，她的记忆里是属于灵泉国十五公主妤音的。她脑海里十几年的记忆，从出生到五年前死之前，都不知道叶青陌这个名字。
“可王爷并未见过你……”
“墨青，薄薄一层面纱，遮得住容颜，却遮不住相似的眉眼。也许，墨非离因为心智，看得比旁人更加通透罢了。”
她用这个办法让自己信服，也让自己放弃。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为什么？”墨青不解，“你要是担心金帝那边，我已经吩咐下去，半个月之内迟暮将军那件事应该可以解决。”
“不，不是因为这。”妤音长叹一声：“半年后，我是非走不可。可如果倒那时，我走不掉呢？”
“怎么会？”墨青讶然。
“墨管家，明人不说暗话，你当初留下我，只是因为墨非离觉得我是叶青陌，所以，你想让他开心。可，半年后，你是有权，可有些事，你改变不了的，就像墨非离的神智，任凭你找遍所有的大夫也难医治。而半年后，我若离开，你……绝对没有办法。”一个死人，凭他一个凡人，若是想留，又谈何容易。
“你想……”
“所以，趁墨非离还没有完全形成依赖之前，那个所谓的半年之约取消吧。”
“可？”
“墨管家，我今日来，是有件事要说。”
在没有心软之前，妤音打断墨青的话，打算一鼓作气说完。
墨青背脊挺得笔直：“王妃请说。”
“我想替墨非离纳侧妃。”
“什么？！”墨青惊得站起身：“不行！王爷是不会同意的！”
“我会让他同意。”
妤音咬牙：“我离开后，她能够照顾墨非离父子两，这难道不好吗？”
“可……”墨青看着她灼灼的目光，半晌，颓败地坐回到椅子上：“行不通的，这五年来，我也想过，可王爷跟小主子除了肯亲近小狸外，其他人他们一概……等等！”突然意识到什么，墨青蹙然瞪大了眼：“你，你是说……说……小狸？”
妤音轻轻一笑，慢慢颌首。
只是她嘴角的笑让心里发苦，她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
强打起精神，她笑着道：“你也说了，墨非离和阿九都肯亲近小狸，那么，为什么不试试呢？”
“可小狸……”
“放心，我已经问过了。小狸对墨非离……有心。”
“怎么……会？”想到那个一直默默照顾小世子的女子，墨青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是啊……”
一个女子若真想隐瞒自己的心思，又怎会让旁人看懂？
“墨管家，你……觉得如何？”
“可王爷那边？”墨青还是犹豫，王爷会这么轻易接受小狸吗？如果真的肯接受，小狸的身份什么的完全都是次要，他就是怕……王爷他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妤音吞下口中的苦涩，目光沉着：“放心，我会让他同意的。”
“那，静候王妃佳音。”墨青终于点头：“如果王爷肯接受小狸，半年之约就此取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