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穆国都城茶肆。
日头刚挂在天边,茶肆的人并不多。
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分坐在茶肆的四周。
缩在柜台后的掌柜许是夜里未好眠,神情倦怠,懒洋洋地吩咐小二招呼客人。时辰还太早,在这会儿吃茶的人并不多。只是,今日倒是特殊,竟然在这会儿来了好几位客人--一个道士和几个身份不明的黑袍男子。忍不住,掌柜又不经意从柜台后瞄了瞄那几个黑袍人中间端坐的公子。
眉目清秀,只是精神不好。
脸色苍白得很,跟那几个黑袍人相反着了一件白衣,身形削瘦,垂着眼,静静地喝着一杯茶,不时,视线怔怔落在桌前方寸的地方,失了神,不言不语。
掌柜掩唇打了个哈欠,继而看向那道长,似乎在闭目养神。
小二端过去的茶点,分毫未动。
片刻后,茶肆里刮起一阵疾风,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在柜台最近的方桌上拍下几枚铜钱,嚷嚷道:“渴死啦,掌柜的,跟紧上茶!”
掌柜一听这大嗓门来了精神,笑眯眯道:“老四,你可好久没来我这茶肆了,今儿怎么得空了?”
“哎呦别提了,赶了几天的货。这不,刚回来就上你这了!”
“得,光你这句话,今个儿的茶钱我得给你免了。”掌柜地走出柜台,从小二手里接过茶盏,看店里冷清,干脆跟久未见面的好友好好聊聊。
“别,你这也是小本生意。”被唤作老四的大汉从掌柜的手中接过茶盏,连倒了三杯,胡饮一番,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重重放下杯子,粗布的衣袖一抹嘴,乐了,“终于喘过气了,等下还要进宫一趟,宫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混了。”
“呦,这是怎么了?今个儿怎么发这感慨。谁不羡慕你葛老四每隔半个月都能进回宫,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连宫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别提了,现在宫里日子也不好混了……”
葛老四面露愁色。
四下瞅了瞅,才朝掌柜勾了勾手,低声道:“你是不知道,皇宫里出大事了!”
“嗯?”
掌柜一愣,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具体不清楚,我也是刚听守门的侍卫说的。他说这些日子皇宫里人人自危,许是前几日启皇突然召集了所有御医给看病,差点砍了好多御医的脑袋!”
“真的假的?……”
“哪儿啊?”葛老四又倒了一杯茶水,哼哼道:“据说是一只狐狸,还是一个没尾巴的狐狸。这启皇越来越……”
“喂!这话可不能乱说!”
掌柜一下拿起茶杯堵住了葛老四的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葛老四扒拉下茶杯,“又没人知道,你说这狐狸还能比人金贵……”
“嘭!”
葛老四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感觉眼前突然一黑,原本还在角落的几个黑袍人不知什么时候围堵了上来,把两人围堵在里面。
掌柜与葛老四傻了眼,望了望他们腰间的佩剑与周身的煞气。
短了气。
吓得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这时,掌柜最初看到的那个白衣公子出现在两人面前,离得近了,越发显得他面容憔悴,看着葛老四,神情激动,却又被他死死压抑住,“你,你刚刚说无尾狐狸?”
出声却是清越动听,竟是女声。
掌柜忍不住细看几分,竟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如果不是她此刻的声音,她这气度与风姿倒是雌雄莫辩。
“是,是啊。”
葛老四梗着脖子。
那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在这启穆皇宫里?”
“是,是啊……”
葛老四被她瞅得浑身打颤,“怎,怎么了?”
只是,下一刻,他只看到女子朝着那些黑袍人一摆手,一眨眼的功夫,几个人消失无踪,只在他们所在的桌面上留下一锭金子。
掌柜怔怔地看着那金子,生生入木三分,与葛老四对视一眼,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远处,原本闭目养神的年轻道士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望着几人离开的方向,云淡风轻的眸仁里掠过一道异样的光,他站起身,留下几枚铜钱,无声无息地离开。
“皇上,医圣宫外求见。”
御书房外,禁卫首领在外禀告。
厉镜天抚着眉心的手一僵,把右手上的奏折随意一抛,“医圣裴衣?他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
“确定是他吗?”
“这里有呈上来的医圣令。”
“哦?”厉镜天挑眉,放在眉心的手收回平放在檀木桌上,继而屈起,一下又一下轻叩桌面,发出脆生生的声响,“拿过来。”
“是。”禁卫首领颌首,推开御书房的门,低着头来到厉镜天面前,双手捧着一枚呈半椭圆形状的鎏金令牌递给了厉镜天。那令牌上一个灼目的“医”字,让厉镜天诧异,凉唇一抿,成冷冷的弧线,“竟然还真是医圣令,传!”
一炷香的功夫,裴衣就被带到了厉镜天的面前。
厉镜天并未起身,身后依着椅背,修长的手指按在扶手上,单单屈起食指,不轻不重地扣着。
锐利的目光在几尺外的清秀男子身上,面容惨白,眼底浮青,着一件雪缎云纹长袍,只是下摆沾了些许泥土,甚至,脚上着的软靴也脏污。很显然在来皇宫之前,他曾去不少地方,彻夜不眠,以至于此刻如此狼狈、倦怠。
厉镜天未出声,裴衣抿着唇也不言语。
一方面,她不知要怎样提出自己的要求;另一方面,她有些懊恼自己的鲁莽,在茶肆里听到无尾狐狸的消息她立刻来到宫门前求见,等想起自己此刻的声音时,早已来不及。更何况,她甚至不确定这启穆皇宫里是否有那么一只无尾狐狸。
房间里余香袅袅,沁人心脾。
裴衣却无端生出冷汗,半垂着眼,整个御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沉闷的气息压抑着她的神经。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道,她蹙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厉镜天,“启皇,冒昧前来,有事相求。”
“哦,医圣自然不必客气。”厉镜天懒懒地开口,眸底却有着诧异,望着前方身影的目光带着趣味,“只是……在此之前,裴医圣似乎需要先给朕解释一下这声音?”
裴衣紧紧抿着唇,倒是没想到厉镜天竟会直接问出声。
深吸一口气,她沉声道:“这本就是我的声音,对外所出的男声,只是药物所致。”
“哦?”厉镜天敛眉笑了,只是笑意却未达到眼底,“朕倒是不知,堂堂医圣竟是女子。”
裴衣咬唇。
这几日为了寻得无尾狐狸的下落,她来不及配变声的药,只能看着自己的声音暴露出来,可……垂下眸,裴衣遮住了眼底的无悔,“这件事过去,裴衣自会领罪送还这医圣令。”如果那时,她还活着,她还能救出离的话。
最后一句话,裴衣在心底慢慢念出。
如今,她唯一迫切的是得到无尾狐狸的下落。
只有找到她,才能继而打探到白漓渊的下落,这样,离才会有救。
“这样啊……”
厉镜天抬起头,托着下巴,表情似笑非笑,“不知何事劳烦裴医圣如此大动干戈?”视线不经意地滑向裴衣的衣服下摆。
注意到他的视线,裴衣低下头。
目光落在地面上的尘泥,脸色略微尴尬,她早些时候去了那日白漓渊带他们去的那个瀑布边,脚上沾了水,后来又踩了泥,才会落得如此狼狈。沉了沉心,她抬头定定看向厉镜天,“我来此,只是想跟启皇确定一件事,这皇宫可有一只无尾狐狸?”
“……”
厉镜天眉头一拧,并未言语。
他这反应却让裴衣眼睛一亮,“看来是有了。”
厉镜天很快恢复正常,冷峻的面容看不出情绪起伏,点头,“的确是有。”
“那么,拜托启皇让我见她一面!”
听了她的话,厉镜天笑了,“可以是可以,不过,朕要知道裴医圣又是如何知道的呢?”他身体前倾,冷然的眸仁点漆墨黑,死死盯着裴衣,像是苍鹰般锐利无情,薄唇微动,再次问出声:“你又是如何知道朕这皇宫里有一只无尾狐狸呢?”
裴衣心一惊,他的眼神太过嗜杀,让人不寒而栗。
垂目,遮住所有情绪,低声喃喃,“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我已经找她有些时日了,还望启皇成全。”
说到这,裴衣心一狠,撩起长袍,跪了下来。
双膝挨着冰冷的地面,她眼底掠过一道黯然,这一跪,她终究真正失了医圣这个称号。心底划过血泪,闭眼,她对不起师父。
可,除了这,她没有别的办法。
厉镜天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眼底厉光一掠,“裴医圣这是做什么?”
裴衣凄然,“启皇还是唤我‘裴衣’吧,医圣这个称呼早就是过眼云烟了。”从她有了那般恶毒的想法之后,那个称呼她也不配了。
“裴衣么?”厉镜天咀嚼着这个名字,玩味一笑。
站起身,走到裴衣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高大霸气的身形给人无形的压迫感,裴衣低垂着头,视线落在面前的龙靴上,抚在地面上的手慢慢收拢,直至血肉模糊。
厉镜天看到这,眯着眼笑了。
双手扶住她的双臂,不顾掌心的身体僵硬,把她扶起,俯身,凉唇落在她的耳际,低低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像是一个魔咒,锁住了心魂,“记住,你欠朕一个人情。在适当的时候,朕……会向你讨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