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一直把妤音带出离王府好远才停下来。
他低下头，怀里的女子苍白着脸，紧紧闭着眼，痛苦地拧着眉。他心疼地抹去她额头的汗：“音儿，你感觉怎么样？我带你回狐族，会有办法的？”
“……没用的。”
妤音摇头，张嘴，却又是吐出一口血。
她的脸更加苍白，“迟暮，已经晚了。”黑妖毒已经渗入，晚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逼你服下续命珠的，我不该的……”他懊悔地用头撞着身旁的树，冷峻的脸上布满了绝望：“我为什么不能好好查看，那续命珠得来的这么容易，我怎么就这么笨？怎么就这么笨呢？音儿，你骂我吧，你骂我吧！我才是傻子，才会笨蛋！是我害了你……”
“迟暮，这不怪你的。”
她又怎么能想到那一身清冷的女子，会是假的？
她怎么想到……
这一切只是一个局。
“迟暮，送我回离王府吧。”
“音儿？”迟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里已经成了龙潭虎穴，你怎么？”
妤音努力压下心里翻飞的血意，“……这件事因我而起，也需要我解决。我不能……害了整个离王府。”
阿九还在那里，墨非离还在那里……
还有小狸、墨管家，还有这么多的人。她怎么能一走了之？
“可是……”
“迟暮。”妤音抬起手，努力抱住他的脖子，唇贴着他的耳朵，艰难地低声喃喃：“迟暮，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你说！你说！”迟暮感觉到她生命的流失，眼眶都红了。
“你、你替我去一趟狐族，找到……狐族公子，请他……来一趟。这个时候……只有他能够救离王府的人了。”
“可你怎么办？”
妤音凄惨一笑：“我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长长喘了一口气，直到黑妖毒被压了下去，“三次发作之后，这个身体就完全坏掉了。我现在只能找你了，迟暮，离王府不能毁掉……不能。”这里是墨非离和阿九的家，如果毁掉，他们会多么难过。
她不忍心，真的不忍心。
“音儿……”
迟暮把她紧紧拥入怀里：“我带你一起回狐族。”
“来不及的。我会拖累你……”
“音儿，可、可你要我怎么放心？怎么放心？”
“迟暮，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给你希望。
到如今，让你如此绝望。
“不要说了！”迟暮捂住她的嘴，“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他怎么不知道她舍不得墨非离，可他只是不甘心……
他想早些带她离开，却不知道反而害了她。
心难过的无法抑制。
“音儿，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她摇头：“你没有错，只是……只是……我们都被命运捉弄了而已。”
如果她没有来金玉国和亲，如果她没有遇到墨非离……
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可，如果也只是如果而已。
“咣当”一声。
黑夜里，墨青突然睁开眼，锐利的视线扫向房间。
鼻息间浓烈的血腥味涌入，他眉头一拧：“是谁？”
迟暮压抑的声音缓缓传来：“是我。”
墨青愣了一下：“迟将军，你怎么？”
他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自己身侧被放下一个充盈着血腥味的人，他眉头深锁：“这是？”
“照顾好她。”
留下这一幕，迟暮翻身跃出房间，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墨青从床榻上下来，黑暗里，他看不清迟暮送来的人的面容，只是那样看着。刚想走过去把烛火点燃，就听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喃了一声：“墨管家，不要点灯。”
“公主？”墨青脸色大变，快步走了回来，单膝跪在床沿边，隐隐约约能看清女子的轮廓：“你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妤音低低喘了一口气：“这王府，可有密室？”
“密室？”墨青愣了愣，随即点头：“公主，失礼了。我带你去。”
说完，弯腰抱起妤音，走到一处，用脚尖点了几下，不久，黑暗处的墙壁上出现一个排列的整齐的八卦图，他上前推动那八卦，“咯吱”一声，墙壁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隧道。墨青抱着妤音走进去，身后的墙壁再次合上。
朝着隧道深处走去，到了一个密室，里面灯火通明，他把妤音放下，这才看清了她身上的血迹。
面色一凝，“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妤音的脸色呈现诡异的白，她摇摇头：“墨管家，那个女子……她不是你家夫人。”
低低呼出一口气，她终于说出口。
“怎么？”墨青讶异地睁大眼：“这是怎么回事？”
妤音凄然地笑了一声：“我中了裴衣的计，她本想骗我吞下浸了黑妖毒的续命珠，只是没想到我会把那黑狐妖认作你家夫人带了回来，甚至现在连……连裴衣也彻底被妖化了。”
“妖化？”墨青倒吸了一口气。
“是……我会把妖力完全封起来，你找机会把我送到墨非离身边。我有办法对付她。”
“可公主你现在？”墨青看着她身上的血，不安道。
妤音摇摇头：“我时日无所，集中把所有的力量都聚齐到这几日……我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了。你就带着墨非离和阿九还有府里的人逃走……不，你现在就开始秘密遣散府里的人，否则，他们都会死的。”想到裴衣会替黑狐妖寻找人心，必然会从府里下手，她不能让他们有这个机会。
“不行！我不能让公主你一个人冒险！”墨青直觉否定。
如果王爷知道，他会多伤心？
妤音苦笑一声：“墨管家，就算我不这样做，我也活不过半个月了。”
“怎……怎么会这样？”墨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中了黑妖毒，已经除不去了。”她的视线落在一处，她自己的身体，她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在从身体里流失。
这是她死之前唯一能替墨非离做的了。
不要怪她。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个人不是叶青陌。
她想帮他，却反而害了他。
“那迟将军他？”如果知道公主是要一死，他怎么会送公主来这里？
妤音闭了闭眼：“我让他去了狐族找狐族公子。”
墨青一愣：“可公子接到书信已经启程了，大概半个月就能到达这里了，你怎么？”
妤音疲倦地摇摇头：“他若是在这……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公主你……”
墨青讶然，“你这是何苦？”
“我种的因，我来承受这个果。”
呼出一口气，她叹息一声：“墨管家，不能让墨非离和阿九有事，拜托了！”
“……我知道。”
墨青神色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的疑惑越发明显：“公主，你、你真的觉得你是灵泉国的十五公主吗？”
妤音一愣，慢慢颌首，苦笑道：“我的大脑里有从小到的所有记忆。墨管家，我不会叶青陌的，不会是的。只是有着相似的脸罢了。”
“可……”
墨青还是怀疑，这也太凑巧了。
五年前，夫人死去。
也是同一时刻，十五公主死而复生，却是变成了一只灵狐。
如果白公子能够早点来就好了……
翌日。
墨青和封了妖力变成普通人的妤音走进主院，刚推开门，就看到墨非离站在井边，把一桶冰寒彻骨的冷水直接从头顶倒了下去。他的身上早就是湿漉漉的，浑身打着颤，却依然固执的一桶接着一桶的倒。
“王爷，你在做什么？”墨青变了脸色。
快速走过去，夺去墨非离手里的水桶。
墨非离执拗地要把桶夺过来，只是手和脸都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紫，他哆嗦着声音道：“墨、墨管家……把、把桶……给、给我啦……”
“王爷！你病还没好，这是做什么？”墨青向后一掷，木桶撞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墨非离看着摔碎的桶，气得眼睛都红了。
瞪着墨青：“你、你赔我桶啦！”
“王爷……”
墨青无奈地看着他。
妤音怔怔地看着墨非离这接近自残的动作，可原本担忧的目光在想到这次来的目的，微微垂下了头。
默默走到墨青身旁，一动不动。
她的脸易了容，从身形气质都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甚至连身材也是臃肿的。
“咦？”原本还在生气的墨非离的视线被妤音吸引，他眨巴着眼，从上到下盯着她看，看了半晌，突然傻傻一乐，就要上前扯她，可想到什么，弱弱地收回了手。缩在墨青身后，委屈地不时瞥女子两眼。
墨青讶异地看着墨非离这一系列动作。
难道王爷还是能认出来？
早些时候等公主装扮完成他一点都认不出来。
妤音飞快抬头看他一眼，从他眼底看出一抹畏惧，心一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一定是疯了，她怎么觉得墨非离认出她了？
这畏惧的眼神，是因为昨日说的那些话么？
看墨非离不肯动，他身上的衣服依然湿漉漉的，“这样会生病的。”
她粗着嗓音提醒。
墨青颌首：“是啊，王爷，跟我先进去吧，这样会生病的。”
“不要啦！”
墨非离抱着井边的一棵大树不肯松手。
“生病了娘子才不会走……我才不要进去！我要接着生病啦！”
妤音身子一僵，蹙然抬头看他。
他委屈地偷偷瞄她，眼眶红红的。妤音鼻子一酸，向后突然退了一步，墨非离像是被惊了一样，从树上一把跳了下来，可刚接近她两步，又缩了回去。墨瞳里闪烁着犹豫和不安，绞着僵硬青紫的手，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妤音不忍，可却也确定了什么。
长长出了一口气，转了个身，朝着主卧房走去。
看到她走，墨非离先是一惧，可看到她走的方向，立刻僵硬着脚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去。
墨青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呆愣片刻。
盯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