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但家中并未开灯，顾妈妈还没归来。
顾念弯腰将鞋带解开，正好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他起身转开门把，来人果然是顾母。
“妈……”见到熟悉又略显陌生的面孔，顾念犹豫了一下，才叫出声。
对于他的踌躇，顾母并没察觉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调笑着说道：“念念，三个月不见，怎么就像不认识妈妈了似的？”
顾念面上的笑容一僵，不是像，而是他真的有些陌生。
他来到顾家一周后，便前往剧组工作了。
而待在家的那一周，因为顾母每天赶几份工十分忙碌，与之见面的机会可谓是少之又少。
突然见到人，顾念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但顾念的神色立刻恢复正常，拉着顾母的胳膊，撒娇地说：“那还不是因为太久没见了。”
在顾母的印象中，顾念一直是个不爱表露自己情绪的孩子，很少需要父母操心，也从不主动求助关心。
可去了剧组以后，顾念的性格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顾妈妈将这些变化归之于步入社会，顾念身上原本的棱角被磨平了一点。
但这终归是好事，毕竟以后自己不用为儿子的性格而担心了。
想通这一点，顾妈妈伸出食指，戳了戳儿子的脑门儿，“就你会撒娇，你出去这么久妈妈不想你么？”
“嘿嘿，”顾念笑了两声，拉着顾妈妈进了客厅，扶着她到沙发上坐下。
“妈，您先坐，这次去我给您带了点东西，还有关系好的同事给的……”顾念边说边打开行李箱。
他拿出了一套徐老师送的抗老护肤品，陆哥送的阿胶以及自己在影视城买的特产纪念品。
顾妈妈接过化妆品，仔细观察了一番，面上有些不虞，“这个护肤品牌子我听说过，价格很贵的，这是你自己花钱买的吗？”
“不是不是，”顾念连忙摆手解释道，“这是我一个化妆师朋友送的，正好她最近在帮这个品牌做推广，也是品牌方送她的。”
顾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工资都拿来买这套护肤品了呢。”
顾念摸了摸脖子，“没有，我都存起来了，咱们不是还得先还债嘛！所以……我就买了点不值钱的特产和影视城的纪念品给您。”
顾妈妈听了慈爱的目光看向他，“真乖。我正想尝尝周店那边的特产呢。”
“那我给您介绍……”顾念一听，便来劲了，拿起一大袋东西，一个一个往外掏，“这是那边最出名的烧饼，薄如纸，但口感非常清脆……”
没一会儿，两人便都摸着圆圆的肚子，仰在沙发上。
顾妈妈突然开口问道：“之前一直没问你，在那边还吃得惯吗？之前给你带的泡菜和肉馅吃完了吗？我记得那边口味偏重，不知道你嗓子受不受得了……”
“挺习惯的啊，”顾念认真地点点头，“是稍微有点辣，不过胜在味道可口。”
“妈妈提醒你啊，”顾母突然神情严肃，“就算是工作也不能忘了之前的本儿，还是要勤加练习。妈妈最近又换了一份新工作，工资比之前高了一千，能早点还清债送你去上学了。”
说着，顾母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眼角的褶皱随着肌肉的走向逐渐加深。
顾念见状不由地心中一梗，又低头看了看两人的双手。
顾念的手因为练琴的缘故，手指纤长，皮肤细腻，掌心一片光滑，一看便是娇生惯养出来的；而顾母的手背上布满了沟壑，深浅不一，掌纹繁杂，指缝里还带着些黑色的泥。
这对父母为了培养顾念，可谓是煞费苦心。
不管自己再苦再累，也要送孩子去学钢琴和声乐。
顾念的确很争气，考上了最好的音乐学府。
但却阴差阳错地失去了上学机会。
而自己，又让顾念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
占着对方的身体，占着对方的母亲与家庭。
却一心只想着为自己的死报仇。
这样真的对吗？这样对顾念，对顾家人来说，公平吗？
顾念下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开始思考今天一直不断出现的那个话题。
参加选秀节目。
第一反应，他还是有些怯的。
沈少本看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实际上，他最怕在他人面前表演。
这也是被沈奶奶棍棒教育三个月之后的产物。
不仅仅是京剧，只要是有观众捧场的节目，他都是有些露怯的。
但现在，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方面是为了帮助顾家还债，但最重要的是，他想帮顾念实现自己的音乐梦，让顾母看到自己儿子发光发热。
顾念抿了抿嘴唇，暗暗下定决心。
“妈，”顾念顿了顿，装作苦恼地说，“今天我朋友说，推荐我去参加一档选秀节目，我在犹豫要不要去呢！”
顾母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勾一条针织发带，这种发带厂家回收一条一块五，她干活速度快，一小时能勾三十条，晚上偶尔在家看电视的时候，还能挣点钱补贴家用。
一听到顾念的话，便惊讶地抬头问道：“什么节目呀？是上电视的那种吗？”
顾母并没有太多文化，因为长期的繁忙工作，而且还用着诺基亚手机，并不太了解现在的流行趋势。
她对于选秀节目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那段专门选拔男生、女生的红遍大街小巷的节目回忆中。
“是不是你小时候，特别火的那个奇迹女生、奇迹男生？”顾妈妈回忆着说，“我记得那会儿，你天天晚上不睡觉吵着要看呢！”
“差不多就是那种形式吧……”顾念有些心虚地回答，其实他对近年的选秀节目也不甚了解，若不是吃饭的时候安乐一番科普，他怕是还对真人选秀节目存在一些误解。
“我朋友说，这节目叫《声音的天籁》，就是专门选拔好声音的节目。”顾念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我知道，前段时间特别火的那个阚……阚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就是这个节目出来的，”顾妈妈伸手推了推眼镜，将毛线针又穿进了一个线圈里，“我们车间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特别迷他，天天他长他短的。”
“是阚子墨。”顾念接道，同样地，也是安乐提了一句，安澜姐进组跟的这位阚子墨，就是去年《天籁的声音》的冠军，最近尝试转型做演员了。
“啊对，就是他。你不知道，我们车间那个小姑娘太迷他了，发的工资还不够她买杂志花的钱呢！”顾妈妈说着叹了口气，“你们还是年纪太小，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那妈……你觉得我去参加这个节目怎么样？”顾念试探着问道。
顾念原先自由自在惯了，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自己拿主意，因此他本觉得参加节目是自己一个人的决定。
但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事儿好像还要征得顾妈妈的同意。
顾妈妈放下了手中的毛线针，认真地看着他：“你想去参加吗？”
顾念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还是咬咬牙回答道：“妈，我想参加。”
不知怎么回事，说完这句话，顾念突然感觉自己的眼前有些眩晕。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顾念惊慌地观察着周围，发现自己是在卧室的床上。
他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恐慌并未散去。
昨天为什么说着话，突然毫无征兆地失去意识了？
按道理说，如果自己突然晕倒，顾妈妈肯定会把自己送去医院。
但他此刻却在自己的卧室中醒来。
顾念低头查看了一番，确认自己身上并无任何医学检查的痕迹。
所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念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下来，去客厅看了看。
顾妈妈已经离开去上班了，家中也并未有杂乱。
他不禁有些纳闷儿，难道是什么第二人格出现了？
顾念脑中回想着自己看过的各种米国电影大片的场景。
他一时觉得这事情有点奇怪，但还摸不着头脑。
顾念揉了一把脸，决定先把这事情放下。
等顾妈妈晚上回来，再试探一下昨晚的情况。
顾念从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好像之前也是经历过这件事。
顾念有在睡觉前玩手机的习惯，常常玩着玩着就把手机撂在枕头边睡着了。
床头柜离他睡的那头儿还有一定距离，他几乎不会把手机专门放在床头柜上。
但是以前的顾念会。
这么想着，顾念心中的恐慌更甚。
他在那一瞬间，没理由地想起了安乐的姐姐，安雅。
他有些慌乱地从手机上找出一个熟悉的号码，迅速播了出去。
“喂。”熟悉且低沉的声音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仅是一个字，顾念的情绪就奇迹般地被安抚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司铎，是我，顾念。”
“知道是你。”司铎的声音由原本的冷硬渐渐温和下来。
“嘿嘿，”顾念顿时整个人都放松了，“看来你还是有好好保存我的手机号嘛，下次我出门忘带钱，就不怕找不到人帮忙了。”
“怎么？你想跟着我刷脸吗？”司铎调笑道，“那你可要做好被打的心理准备。”
司铎的反应让顾念有些惊喜，他原以为对方对他会冷淡许多，但得到的反馈反而是升温的。
他顿时蹬鼻子上脸：“才不会呢！你能刷脸，我就不能吗？再说了，被打我也要拉着你，看谁敢拿司天王出气！”
“那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司铎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
“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担心了，还用得着吗？”顾念有些傲娇地说道。
而后他听到对方一声轻笑，“那可不一定……”
顾念还没回味过来话中的意思，司铎便开口问道：“你找我是为了昨天我提的那件事情吗？”
不得不说，司天王一手拿捏人心的功夫，一语中的。
“是啊……”顾念摸了摸鼻子，昨天自己还摆出一副坚决不去参加的样子，今天又打电话来请司铎帮忙了，着实有些尴尬。
但沈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昨天我回家想了想，也跟家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机会来之不易，还是要把握住。”
“确实来之不易……”顾念听到对方喃喃道，而后又变回了温柔的声音，“你把你的资料发给我一份，我转给栏目组。”
“好。”顾念爽快地回答道，生怕自己而不是对方反悔。
于是，两个人短暂地沉默了。
“咳咳”，顾念咳嗽了两声提前打破僵局，“你今天戏份多吗？我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今天不忙。”但司铎脸上还带着一半的妆，正背对着众人打电话。
徐老师已经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拿着化妆刷不停地在桌面上狠狠地戳着，暗自腹诽：哪有化妆化一半，化妆对象先跑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妖精打来的电话，把一向敬业的司天王迷得连工作都搁置在一旁了。
听着司铎说话的语气，文星红着眼站在对方身旁。
他大概房间中唯一的知情人，虽然除了他和徐老师，房间中就只有经纪人徐梦泽了。
他过去以为，司铎只会对一个人露出这幅表情与神态，但现在，又多了一个。
而那个人，很不幸地，不是他。
文星的脑中又回想起司铎之前与顾念相处的画面，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尽管司铎声称自己不忙，但顾念还是猜测这家伙多半是在片场。
因此，为了不耽误对方工作，顾念并没有继续与司铎聊下去，只得遗憾地挂了电话。
毕竟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给司铎打电话的借口。
之后想找，就难了。
他不由地努了努嘴，注意到手机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顾念点开，是微信上的消息。
有新的好友加他了。
顾念心中咯噔了一下，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果然，点开后，“司铎”两个字出现在顾念眼前。
他的手有点抖，差点儿点了“拒绝”的按键。
但终究还是，把人加上了。
顾念看着司铎微信的页面半晌，默默换上了自己心中的备注：千金小姐。
一字千金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