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宋忆橘的担忧最终还是成真了,当她还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就接到了宋律铭和赵燕芳双双驾临江州的噩耗。
当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强行押解在了爸爸的车上,她坐在后座,旁边的位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有从自家药铺里拿来的高档燕窝,冬虫夏草,人参礼盒,还有一些时令水果等等。
宋忆橘自知大事不妙,只能嬉皮笑脸地凑到二老面前卖乖:“那个,老爸老妈,我身体非常好,你们来看我就看呗,带那么多补品干嘛。”
“我们就是想来看看你,靠画画赚钱饿没饿死。”赵燕芳话里有话的样子,看来大事不妙。
“宋忆橘,你可能耐了啊,论文没过这样的大事都敢瞒天过海了!”
“啊——是谁,出卖了我!”这事儿就几个人知道,想一想,除了许怀聪那个双重间谍,还会有谁?
“你别管谁告的密,妈就问你,你还准备瞒到什么时候?”赵燕芳翻下副驾驶的镜子,打开口红,开始补妆。
赵燕芳年轻时候是越剧团的大青衣,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风华正茂的宋律铭,结婚后就安心在家相夫教女,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当,举手投足间,气质优雅。
但,她这时候补妆是想干嘛?宋忆橘隐隐感觉不妙。
“咳,那个老妈,我论文没过我这不也懊丧着嘛,你总得给我点时间缓缓。唉,看来啊,我真不是学医那块料,唉,你看……”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装傻充愣。
“所以,我和你爸来帮你了啊。”赵燕芳神采奕奕,眉眼中就能看出,宋忆橘的伶俐是遗传了谁。
“啊?我爸……我爸恐怕不行吧,他就一卖中药材的,又不是资深老中医。”
这下,专心开着车的宋律铭坐不住了:“谁说的!想当年,要不是我上山采药不小心把腿给摔了,耽误了高考,我现在早就是越城中医院的一把手了。没能继承衣钵,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啊。”
“但是,小橘子,你不一样,你可是我们全家的希望。你爷爷啊和江州中医院的老书记是同窗同学,我们已经和院长说好了,他会和中医科的萧井医生打个招呼,今天我们就带你去拜访拜访,你论文里的问题可以好好请教他。”
什么情况,连爷爷也惊动到了。宋忆橘不禁一个激灵,敢情这大包小包都是拿去做人情的啊。
宋忆橘的爷爷宋乃川老先生是越城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为了让她耳濡目染,从小宋忆橘就被送到爷爷家,她内心是很敬畏爷爷的。她常常因为叛逆,没少把爸妈气到跳脚,但爷爷的话,她多少还是会听进去。
“老爸老妈,我感觉……我其实还是能自己抢救一下论文,就……不必去麻烦院长和萧井医生了吧。”开什么玩笑,有见过学渣主动跑到老师面前请教问题的嘛,她才不要自己去复审导师面前送死。
“你?”赵燕芳转过头,用唱越剧的吊嗓威胁道,“小橘子,你不会是故意没准备,故意不想毕业吧!你好好想想,这可是卖了你爷爷的面子,你也不想他老人家生气吧。”
知女莫若母,她就是有贼心也没那贼胆呐。
唉,宋忆橘内心一百个不愿意,但此时已经坐上了去江州中医院的车,一路上,她默默把许怀聪骂了几百遍,一切正如她所料一般,她父母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自暴自弃,毕不了业的。
宋忆橘忽然又想起什么,把头靠过去,用撒娇地语气问道:“妈,我问你个事儿啊,如果说我在网上被一些流言蜚语攻击,你会不会替我打抱不平啊。”
她原以为赵燕芳会急吼吼地问是谁欺负她,谁料到,赵女士只是冷哼一声:“哼,活该!谁叫你非要画什么漫画,还抛头露面地去做什么女主播,直播上课,好好给你安排的工作你不要,宋忆橘,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懂事!”
看来对她的意见不是一星半点,妈妈的话再一次验证了宋忆橘的猜测:“凿井人”果然是她找来专门膈应自己的。
宋忆橘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建筑,很快,镌刻着
“江州中医医院”几个大字的院牌映入眼帘,他们停好车,进了医院。
江州中医院是一座主攻中医治疗的三甲医院,能够进这里工作的必然都是当年学校的佼佼者。因为它的前身是民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博仁医院,所以还保留着许多旧式的建筑楼,又在这基础上扩建了几幢新楼。绿植郁郁葱葱,环境宜人。
夏季的闷,几乎是扑面而来,宋忆橘跟在爸妈身后,帮忙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亦步亦趋,内心无比低落。原以为自己是个孙猴子,但怎么有种无论如何扑腾都翻不出五指山的无力感。
他们先拜访了吴院长,宋律铭和赵燕芳和他寒暄几句,似乎还挺投机。宋忆橘见势良好,便乖巧地说:“爸爸妈妈,你们聊着,我先去萧井老师那儿请教问题了。”
“真是个懂事上进的孩子。”吴院长称赞道,在他们的默许下,宋忆橘背上包,一路小跑着溜了出来。
她才不会给爸妈带着她一起拜访萧井的机会,想想就可怕。而且,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对策,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一会儿见到了萧井,就在他面前梨花带雨地哭诉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说不定萧井看在院长和自己楚楚可怜的份上,就给她通过了呢。
宋忆橘去车里又拿了几个礼盒,气喘吁吁地跑进大厅。在导医小姐姐的指引下,走进了二楼中医科门诊,萧井就在左边第五个诊室。
为了看起来自然一点,宋忆橘还特意挂了个号,但萧井上午的号子已经约完了,不过导医让她不用太担心,因为萧医生经常会给病人加号。
看来还是个大爱无疆的医生,偏听则暗,学姐的话也不能全信。
终于等到叫自己的号了,宋忆橘忐忐忑忑地拎上礼盒,走到五号诊室前。门是虚掩的,她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嗯?声音还挺好听,好似山泉清涧潺潺而下,落在石头上,一声敲击。
宋忆橘进了门,隔着电脑屏幕,只看见被挡住的半张脸,他穿着白大褂,正低头一丝不苟地敲击着键盘,利落的短发,戴着金丝边眼镜,面部线条清晰,怎么和她想象中中年颓废的地中海形象完全不搭,但这个医生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好,萧医生,我……我是之前那个约了来贿……哦,拜访你的学生。”宋忆橘有点心虚,说话就结巴起来。
“哦,我知道。”
宋忆橘看见对面的认真脸庞忽然抬起来,的确是一幅好皮相,眉宇鼻峰间犹如山水般的错落分明。那一刻,宋忆橘犹如走进了江南烟雨蒙蒙的雨季,她看见明灭的山峦叠嶂,也看见氤氲的水雾缭绕。
只是这张脸,越看越熟悉,那个文印店里打印儿童画的爸爸!
宋忆橘终于恢复了记忆,很显然,对方也认出了她,如果没看错,他的脸上还闪过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那一瞬间,宋忆橘把一肚子准备好哭诉的腹稿硬生生憋了回去,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狗腿示好下。
“哇,原来您就是萧井萧医生呀!真是好巧啊!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审核论文的时候,你是我的老师,打印论文的时候,你又给我行了方便。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德术双馨的好医生,好老师。哦,对对对,你还是一个好爸爸,你英年早婚,鼓励孩子学习艺术,你教子有方,目光长远……”
极尽谄媚,快要把这辈子的成语都说完了。
“哦,我倒是谁呢,原来是你。”对方倒是对这马屁不以为然,“你叫宋忆橘,岐黄英才本科班毕业生。”
“是是是,老师,你真是记性过人,果然是中医界的大神。”宋忆橘就站在萧井对面的桌边,继续彩虹屁。
“过奖了。谁让你写的是旷世论文,我想忘记也挺难。”萧井显然看了一上午的病人,有些疲惫,此刻的聊天正好可以放松一下,他双手抱胸,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
“你那篇旷世论文写得实在是高明,让人过目不忘,和网上那位名老中医徐淮颐的著作倒是英雄所见略同。而且,我还看到了另外几位名医的影子。恕我才疏学浅,实在无法评判你的文章。”旷世论文,这个词好熟悉,是自己当初吹牛随口诌的。饶是傻子也听得出来,他在讽刺自己抄袭。
事已至此,宋忆橘也懒得和他打太极了,心一横,直接把手里的礼盒推到他的桌边,坦白从宽:“萧老师,萧学长,那天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不瞒你说,我对中医根本没兴趣,我以后也不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所以,你就不要为难我了,放我一马,通融通融,大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萧井是上午接到院长电话的,吴院长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说的是最近有一个年轻名医评选活动,医院推荐了他,希望他自己有所准备。第二件事,就是说有一个朋友的孩子因为论文的事要来拜访请教他,请他可以指点一二。
评比这种虚伪的活动,他向来是不屑的,只是院长比较看重,而且还和西医一起评比,他倒是有所期待。至于学生想请教论文,其实不用他来关照,自己也会认真解答。
现在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这阵仗,这宋忆橘哪里是来求辅导,分明就是让他放水啊。
“宋同学的话让人记忆深刻,不过我觉得你五年都熬过来了,区区一篇论文,你一定可以搞定的。”萧井挑眉却未抬眼,说得滴水不漏。
宋忆橘感觉诊室的气温骤然降了十度,让穿着连衣裙的她不寒而栗。萧井到底是哪个病毒研究所出来的有毒生物,那么不近人情嘛。但宋忆橘因为自己心虚,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要怪就怪自己口无遮拦,时运不济。
她准备以退为进,从长计议。便站起身,走到门口道:“那个,萧医生,那今天多多打扰了,我先撤了。”
“等等。”就在宋忆橘以为他改变主意的一瞬间,身后传来冷漠的声音,“把你的东西带走。”
“不用不用,燕窝美容养颜,可以留给师母,水果可以给你的孩子。”宋忆橘硬着头皮说完,快速溜出了门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