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绵雨一睡这几日,又许多天未去上朝。
这一年多来他极少去朝堂上,反正也基本不会有必须要他才能解决的事。
两万多年来般音国人早已习惯没有皇帝的生活。
他靠在夙愿腿上,闭着眼道,“从此君王不早朝,有阿愿日日相伴,我一辈子也不想上朝。”
夙愿低下头去吻了吻江绵雨的眉头,心里发疼。
他抬起江绵雨的下巴,看着他脸上隐隐约约的疤,“这些疤你一刀一刀割的时候,痛吗?”
“不痛。”江绵雨道,“比这皮肉之痛更痛的事太多了。”
江绵雨亲眼看着生母抑郁而终,一国破灭。
看着养母为保护他和夙愿死在自己面前。
看着养父被凌迟,为了让他减轻痛苦,亲手一刀将他杀死。
看着几岁的夙愿被自己一时大意带回去的隐年上神挖了眼。
余下的事,基本上都在饮血蛊的控制下忘记了,唯他拼命记下的这几件,每一件都比皮肉之痛痛太多。
除了夙愿,他在这世上什么也没有了。
他干过不少坏事造过不少孽,现如今,他只想等云邪杀了天帝以后,退位将魔尊之位让给云邪。
他要在人界一辈子,往后做个好人,不再干那些天怒人怨的事。
夙愿看着伏在他腿上渐渐睡着的江绵雨,细细揉着他带着些暗红色的发。
江绵雨对他极温柔,像是爱,又像是偿还与弥补。
江绵雨睁开眼,似乎想起什么:“阿愿,张开手,送你一样东西。”
夙愿将手心摊开,江绵雨在他手中放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夙愿正想打开,江绵雨阻止了他,“先收起来,以后再看。”
夙愿:“好。”
江绵雨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几个时辰。
六十八重天。
云邪紧握拳头,一拳砸在墙上,“谁让你们退的?继续打!”
那来报信的人战战兢兢地道:“大长老,妖界攻上来了,我们留守下重天的人也已经被那妖王尽数屠尽,现如今两面夹击,情况着实……”
云邪气得想飞上去踹他一脚,好在忍了下来,“那就加快速度,拿下七十二重天,取了天帝狗命,魔尊有令,在此之前,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能退!”
白惊月坐在五十重天的一处极为磕碜的小宫殿中,目不斜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妖界探子,全然不顾周围堆积成山已经腐臭的尸骨。
白惊月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指尖沾了些来不及清洗的鲜血:“魔界动向如何?”
探子道:“他们没有直面我们的意思,依旧还在攻打六十九重天。”
“嗯。”白惊月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
探子走后,白惊月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这四周,才发觉有些反胃。
赤宛看着如今他也捉摸不透的白惊月,道:“只怕我们还没打上七十二重天,魔界的人就先打上去了。”
白惊月自然知道,他要手刃天帝,为他阿娘报仇,偿无辜惨死的那些人的债。
他极力想撇清自己与天帝的关系。
他不认这个父亲。
白惊月沉思片刻后,问道:“魔界如今还有多少人?”
赤宛想了一下,道:“大概还剩三十万,。”
“不多了。”白惊月道:“你我先带十万人,直取七十二重天,连弘带领大军继续打,绝不能让魔界先占了先机。天帝的命我们要,神界我们也要。”
连弘与赤宛齐齐道:“是!”
妖界大军有些出乎白惊月的意料,个个骁勇,比起早已打到疲倦的魔界人与神界人,个个精神饱满,莫说以一敌十,逼一把以一敌百也并非不可能。
白惊月正要出发时,乌琅赶来了,“我跟你们一起去!”
白惊月看了他一眼,“胡闹!这是战场,一会儿打起来我不可能会顾得上你!”
乌琅被他这么一骂,顿时觉得白惊月小题大做。
“我好歹是带兵打过仗的人,怎么在你口中倒像是拖后腿的废人一般?”乌琅愤懑道:“他杀了我娘,我要亲眼看着他死,或者亲手杀了他,为我娘报仇!”
白惊月不再和乌琅僵持下去,他也没时间僵持。
他看着乌琅,终究是妥协了,“记得跟紧我。”
乌琅点了点头,“嗯。”
白惊月与赤宛带着十万大军直接突破重重重兵把守的天门,直朝七十二重天而去。
十万大军将太辰宫围得水泄不通。
天帝一听是白惊月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立刻抓起剑就往外冲去。
众神慌忙跟上去。
天帝看着黑压压的大军之中骑着一匹烈马的白惊月,怒道:“逆子敢尔!”
“逆子?”白惊月不屑地看了一眼天帝,跳下马来对众神道,“诸位不知道吧?你们的天帝当年为登帝位设计杀害自己的父亲与亲哥哥,将自己的未婚妻子风瑶公主送去魔界,还满口仁义道德,虚伪恶心至极!”
“怎么回事?”
众神面面相觑,天帝虽然不称职,但弑父杀兄这种大奸大恶之事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
“陛下怎么可能会弑父杀兄?”
众神虽在疑惑,却还是绝口不提风瑶公主。
天帝提剑远远地至指向白惊月,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白惊月不愿与他多费口舌,直接一把扔出翎羽砸在地上,砸出碎裂的花来。
众神看着翎羽中一件件发生的事,有好些悄无声息地退后了几步,不再说话。
白惊月目光逼视着天帝:“临朱当初为何要反叛,其实你比谁都要清楚。”
天帝气急败坏,还在试图让人再相信他,“不是的!这是幻术!妖术!是妖术!”
证据确凿,他语言苍白。
白惊月看了一眼乌琅,眼神深意绵长,唯有乌琅看得懂。
他在让自己抉择。
乌琅累了那许多年,什么太子,什么未来帝王,他通通不想要。
他退后一步,没有说话,白惊月已然明白乌琅的选择。
他从来不想与乌琅争抢,但这一次,无论乌琅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非抢不可。
神界如今百废待兴,继位所要做的事太多。
白惊月只想想将乌琅养于逍遥自在的山水之中,让乌琅不必再为这些忧心。
他目光饶过天帝看着众神,“魔界就要打上来了,各位应当是清清楚楚的,神界遭受重创,根本不可能捱过去,更何况如今我妖界大军就在下重天。
本座心善,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奉本座为主,本座至少会保下神界最后的根基,第二,魔界屠一遍,本座妖界同样会再屠一遍,直到屠得你们就此灭族,怎么样?”
众上神在心中衡量了一番,若他们继续抗争下去,只怕真会被屠杀殆尽。
十年来无数上神死在劫余手中,如今劫余倒是不来了,魔界人一夜之间却变得更加血腥残忍,连刚出生的婴孩都概不放过。
可这白惊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个暴君,若奉他为主,只怕神界以后也不会好过。
他们只能把希望放在乌琅身上。
齐刷刷的目光顿时落在乌琅身上,希望他能救一救神界。
乌琅与白惊月并立一处,并无称帝的想法。
众神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天帝暴怒着用剑指着他们的鼻子,“怎么不说话了?平日里不是一个个都很能说吗?如今全哑巴了?”
白惊月冷笑一声,看着天帝,“你作恶多端,罪不可赦,是时候自食恶果了。”
天帝转头就朝白惊月刺来,“逆子!”
白惊月也不躲避,朝他挑了挑眉,“你除了逆子,还会说别的吗?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人?现在你该满足了。”
剑快伤到白惊月时,乌琅扬起将离挡在他身前,用尽全部力量一剑将天帝的神剑劈成两段,一剑架在天帝脖子上。
本可顺势砍了天帝,剑却迟迟落不下。
天帝哪敢相信自己从前事事顺从的儿子会这般忤逆,忤逆归忤逆,他弱点还在。
天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着乌琅委屈地道:“琅儿,从前父帝不是对你不好,只是欲成大事者哪个不吃些苦头,父帝不过是想磨炼一下你。”
“那我娘的命呢?你怎么解释?”乌琅失望地笑出了泪来,“父帝,我什么都不求,太子之位我也不要,我只想得到你一点点的关心,可你什么都不给我,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毁了我的一切的人,是你。
生我者是你,毁我者,亦是你。”
白惊月拍了拍乌琅的肩膀,“哥,让我来,别让他的血脏了你的手。”
乌琅仰起头,手中的剑掉在地上。
他冷冷地看了天帝一眼,转身就走,不再看这里发生的一切。
乌琅做不到像白惊月一样毒辣狠绝,同样也做不到原谅天帝犯下的那些罪孽,他的娘亲,师姐,师父,一个一个,全都是因天帝而死,就连他唯一还在这世上的师兄,也不知所踪。
白惊月看了赤宛一眼,示意他拉好乌琅。
如今四处乱成一团,白惊月已经没有了鹿鸣,若乌琅再出什么事,他就真的成一个孤家寡人了。
赤宛伸出手来一把拉住失魂落魄的乌琅,“小师叔。”
所幸乌琅也并非性子浑起来不管不顾的人,他也不愿给白惊月再添麻烦。
乌琅停住步子。
他累了,想回常垠岛,他的师父,师姐都葬在那里,他生命中唯一快乐的那段童年,也是在那里。
这世间事,他不想再掺和。
白惊月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喊了一声,“哥,你还有我。”
天帝趁他们分心正想逃,月挥瞬间出鞘抵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白惊月:“你这些年恶事做尽,可曾有过一日后悔?”
天帝抬眼望着天,似乎在想从前的事,白惊月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终于天帝收回目光,看着如今鲜衣怒马的白惊月。
“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