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观星台。
恰是一个繁星满天的好日子,大抵夏侯骥也是差人算过了日子,这天正好。
二更天,人定时,夏侯骥已然站在了观星台上,裔尔站在旁边,身上一如既往地穿着苗疆那处的服饰,手上拿着一串铃铛,正等着时候。
在夏侯骥的面前有一张紫檀木雕琢而成的桌子,散着悠悠的香气,而桌上依次整齐地摆着三样东西:明月绡、舍利子和清心音的曲谱。
夏侯骥看着这些东西,心中难得畅快,偏过头去问裔尔:“我的圣女啊,你打算何时开始作法?”
“不急。”裔尔声音轻缓,像是泉泉流水,“时辰未到。”
夏侯骥并没有问裔尔究竟要等到哪个时辰,手指动了动,转过头对着旁边的侍从说道:“去搬一坛三春红来。”
那侍从领了命令,很快就从酒窖之中搬了一坛来,夏侯骥垫了垫底,问道:“诸位可想尝尝这三十年的三春红?”
旁边的一个人似乎对酒不甚感兴趣,漠然未动。
他穿着黑色的大袍,容貌神色隐在兜帽之下,没有人看得清楚他长的是个什么模样。
裔尔也道:“饮酒误事,我稍后还要作法,不宜饮酒。”
夏侯骥不以为意,啧啧了两声,灌了自己一大口:“误事?饮酒倒是叫人更清醒,本相最喜欢办事前饮下两口酒了。”
林奚渺站在一边,心中称奇,这卷宗诚不欺她,夏侯骥果然是好酒的,倒不是像其余酒鬼一般时时饮酒,难怪没什么人知道。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站得笔直的那个人,脸是陌生的,只是握着腰间刀柄的手上那个牙印显而易见。
宋巍然倒是真的来帮她的,给她易了个容,带着她轻而易举地混进了观星台,林奚渺笔直地站在旁边,见着许久未见的裔尔,冥冥之中似是有过感应,她总觉得裔尔有意无意地瞟了她两眼。
只不过无从问起。
除了裔尔之外,还有旁边站着的那个黑袍人,林奚渺猜不到他是什么人,只暗想着大约是夏侯骥养在府中的一个幕僚,不然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一坛三春红见了底,夏侯骥的脸上竟没有显露出半分醉意,两颊甚至都没有红了半分,这坛酒对于他来说竟像是一坛水一般。
“时辰到了。”裔尔望了望天,道,“可以开始了。”
本朝除了他们之外,身上无人带着血契,传下血契的也是开国太祖皇帝他们三人,并没有人见过真正的血契法阵。
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裔尔手中的摇铃没来由响了一声,她垂眼看了一下,复又道:“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相爷不会吝啬于借我一个人吧。”
“不会,你挑吧。”夏侯骥倒是极好说话,大约是夙愿将成,他的脸上是克制不住的喜色。
裔尔环视了一眼,走到了那个黑袍人的面前,轻声问道:“先生可会音律?”
那个黑袍人道:“一些。”
裔尔从怀中拿出了一根长笛,递在了他面前:“劳先生按照桌上曲谱吹奏了。”
黑袍人并未多说什么,直接走到了桌前,将曲谱摊开,随意扫了两眼。
夏侯骥悠然地站在旁边,见此问道:“那需要本相做什么呢?”
“相爷无需做什么,在原地打坐即刻,运转周天,气沉丹田。”裔尔道,“其余的稍后再说。”
夏侯骥不曾怀疑什么,依言坐了下来。
裔尔手中的摇铃晃过了一轮。
“铃铃铃——”
林奚渺眼睛微微睁大,压低声音问道:“夏侯骥神色不对。”
“铃铃铃——”
铃铛在他耳畔响了起来,一串接着一串,恍惚间似乎变成了一个女人清脆而大方的笑声。
夏侯骥总挂在脸上的胜券在握霎时褪去了,只见他满头是汗,双眉紧锁,嘴唇将启未启,似乎下一刻就要开口说些什么话。
裔尔站在旁边无动于衷,冷静地对着旁边站着的黑袍人道:“先生请开始吹奏吧。”
只见那人拿着长笛,垂下头,一曲悠扬的声音徐徐传来,恍惚春风拂面,绿柳垂堤,好似让人眨眼间身处江南之色。
夏侯骥眉目竟是稍展了一些,口中竟低呼出了一声:“椿娘!”
“铃铃铃——”
铃铛声和着长笛声,相辅相成,几声过后,骤然一变!
两个声音蓦然急促了起来,宛如江南摇身一变,直逼漠北塞外,隆冬席卷天地,冰封千里。
连带着夏侯骥的呼吸都不对了起来,额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分外痛苦。
旁边一个侍从看着不对,厉声道:“圣女!你!”
他还未说完,裔尔便毫不客气地说道:“别来打扰!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那侍从咬了咬牙,旁边一个侍从将他拉住,低声道:“据说血契深入血脉,拔除定然不太容易,我们莫要插手,这不是我们能够担待的。”
听了这话,原先站出来的侍从才忍了忍,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夏侯骥的脖子上的青筋也暴起了,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十分痛苦的拉扯当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原本黑色的眼眸竟透出了一些血色,带着浑浊,似乎失了神志。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桌子上的舍利子和明月绡上,竟是要强撑着站起来。
裔尔利落地挡在了他的面前,遮住了他的视线,舍利子和明月绡骤然从目光里消失,夏侯骥整个人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发出了嘶哑的两声。
站在旁边的侍从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不对了,立刻冲上前去,裔尔仍在摇晃着铃铛,想必是脱不开手,见此,林奚渺来不及犹豫,直接冲上前拦在了他们面前,眨眼间拔出怀雪取了其中一个人的性命。
另一个人正要大喊叫人,声音尚未脱口而出,只见喉咙处便多了一根梅花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倒在了地上。
宋巍然走到了林奚渺的声音,见她无事,又掏出了一根梅花针,夹在两指间,一下子扎在了他的头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