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还在看着她。
她只能闷闷沉沉地应了声是，教官还嫌她蚊子声，于是她只能扯着嗓子，满脸通红地大喊“是”。
仿佛有多乐意似的，教官才满意走开。
接下来的训练说不上多苦多累，大抵是前两日的训练让身体有了接受的基础。但只要一想到下了训练还有两千多米等着，她心里一直挺不高兴，挺烦躁的。
害怕归害怕，该来的还是要来。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班里结束了最后一个训练动作，教官让学生们集合，唱了一首军歌，便说可以下训了。
简韵书混在人群里，努力让自己变得不起眼，可奈何也不知是自己运气着实不好，或是那教官记性太好，人群刚散开，她便被教官耳提面命去领罚了。
简韵书慢吞吞地走到跑道上，她朝后边看了眼，教官们在不远处聊着天说着笑，他们班那教官就在里头，朝她抬了抬下巴。
她垂着头，认命地开始跑。
刚被风干的汗又腾腾地冒了出来，淌遍了全身，闷热得怪难受的。
她一开始的速度不慢，后来跑了半圈，体力就消耗了许多了，只能放慢了速度，见教官没有训斥，她好奇地偏头看去，发现原本教官站着的地方哪还有人啊，空旷寂寥一片，只有簌簌的几片树叶。
她纳闷地想，教官哪去了。
转念又一想，教官没看着，她是不是可以偷个懒，跑个一圈意思一下，等教官问起，说已经跑了就行了？
心里的小恶魔被这念头打动了。
然而，她却没有停下跑动的脚步，因为简韵书有贼心没贼胆，实属怂货一枚。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受过的教育里头就有遵守规则，遵守规矩这一条，以至于她潜意识就想去遵从，说得好听是乖巧，说得难听大抵是呆子。
跑到一圈的时候，她的力又脱了些，训练产生的疲惫感愈来愈强烈，侵蚀着她的脑子，她咬着牙坚持着。
一圈半了，她的手都没力气摆动了，只是凭着意识机械地摆臂，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她干脆停下来，像蜗牛一样爬行。
长跑中最忌惮的便是中途的停止，原本尚且能摆动的双臂以及能迈开的步伐，现在却像是灌注了千斤铅，无法动弹。
她抬头看向前面。
心里寻思着要不就这样走吧，她真的跑不下去了。
这样想着，身体却诚实地往前走着。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原本空旷的跑道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她迷迷糊糊地看过去，定了几秒，发现不是幻觉，那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样子非常熟悉，有点像是让她魂牵梦萦的“小英雄”。
可这时间点，大家都去吃饭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简韵书觉得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所以认错了人。
她的怔愣间，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对面的人仍然朝着她信步走来。
他身后是崭新艳红的跑道，穿着简单不过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姿挺拔如同柏树，踩着风，一步一步走过来，清隽的气息让他的存在掩盖了周遭一切的颜色。
简韵书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努力眨巴了两下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你……你是……”她有些惊诧地问道。
少年的神情极淡，眼里更是冷漠，他说道：“在这里做什么？”
简韵书“啊”了一声，有些不解，但还是老实说道：“跑步。”
“原因。”
“被罚了。”
少年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他低眸看着她。
过了青葱的两年岁月，小女孩张开了不少，以前胖乎乎圆滚滚的一张小脸蛋瘦了不少，显出了原先不明显的尖下巴，一双杏眼依旧水盈盈的，清澈无比，头上的小花苞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小马尾。
他不动声色地撇开了视线，“教官没在。”
所以你可以不用跑完全程。
简韵书“唔”了一声，显得犹豫。
少年看着她。
她有些纠结地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像个坏学生。”
简韵书尚且对好与坏之分，不过是看遵不遵守规则，她觉得如果这样走了，可能就会变成坏学生了。
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愚蠢，如果世界的规则当着如此，那恐怕世界上没有一个配得上“好人”二字。
但当余右航看向她那双缀满星空的眼里，却觉得她可爱得紧，天真得很。
“我帮你跑。”他淡淡的声音落在耳畔，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看他。
“你觉得这样走了就会变成坏学生，那我帮你跑，这样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好学生。”他说。
“这样不太好吧。”听见不用跑，还能不违反规则，她觉得心动。
“我帮了你，我也能当好学生。”他又寻了一个理由，彻底说服了简韵书。
少年热了一下身，摆好了姿势，就朝前跑。
他让简韵书先去吃个饭，但简韵书留下了，她的理由很简单，小英雄在跑步，估摸着也是还没有吃饭的，她自己先去吃也实在太不仗义了。
于是她就晃晃悠悠走到一边的看台坐下，双臂抵在膝盖上，托着腮，目光追随着跑道上那个蓝白相间的人影。
余右航的跑步姿势很标准，和她是天壤之别的差距，身体动起来的时候，衣服会稍稍露出身体的边缘，隐约可以看见少年身体的肌理，不够硬朗，却带着少年的青涩结实。
简韵书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了，她甚至觉得再这样跳动下去，恐怕她会昏倒在这里。
她撇开头，不去看他。
但没过一两秒，又忍不住看他。
这样反复着不知多少次，少年稳稳地站在她的跟前，气都没喘说：“跑完了。”
简韵书讷讷地重复问了一遍：“跑完了？”
她的神情有些呆滞，不知是在佩服他的体力或是跑步的速度，还是因为看到少年因汗水濡湿的额发被整理到了后面，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天呐，她还没看过他露出额头的模样。
余右航没她这么多的心思，见她还呆愣在那儿，以为是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于是问：“还不回去？”
“回……回。”她回神，急忙说，转而又想起了什么，手举起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去食堂吗？你还没吃饭吧。”
余右航原本想说，他不饿也没胃口，但看到少女期盼的眼神，他硬生生把那话吞咽到了肚子里，一如当年派对上，他一次又一次纵容着她，递给他不爱吃的甜食。
那一天，是余右航和简韵书两人第一次在一起面对面吃饭。
余右航是个话少的人，若是一个人，能沉默许久，就算身边多了一个擅长叽叽喳喳的简韵书，他大多数情况下也是点点头，或是“嗯”，“哦”，“好”这样简单的回复。
简韵书骨子里是个小话痨，初初认识的时候还好，淑女得很，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你一句我一句，但熟了之后，她的脑袋瓜仿佛就能跳出好多话题，从生活中喜欢用哪些日用品到这学期你们学什么课这种话题都能打开着聊，于是她这样絮絮叨叨地讲着，他沉默地听着，偶尔给一两句的答复，竟也能让两人和谐地相处了一顿饭的时间。
其实那会简韵书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开心到可以原地跳起来，高兴到可以立刻去操场多跑两圈的那种，因为她今天一点都不倒霉，而是太幸运了——发现小英雄还记得她；小英雄帮她受罚了；小英雄和她一起吃了顿饭！
哪样都是让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