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蝶说出那人两个字的时候,苏蓁便发现,夜重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了。
黄泉之镜中,所有的人像都不过是光质的灵体,苏蓁月与夜重华这两个有血肉之躯的人是看得见却摸不着的。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苏蓁只好安慰道:“你先别胡思乱想,这其中的事情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
坐镇地府多年的阎君夜重华,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能因为一个人将情绪表达在脸上,已经是极为难得的情形了,又怎会让苏蓁不觉得惊讶。
不过说来。怪不得蝶妃娘娘会将连翘那么一个美貌的丫鬟带进皇宫之中,想她原本的想法,便是让连翘去取得孟千佑的心,借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吧。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苏蓁见之,拉了拉夜重华:“别想了,很多事情,就算是想了也未必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如此,倒不如随遇而安。天色晚了,咱们到树上去坐坐。”
夜重华嗯了一声,纵身一跃坐在了树杈之上,黑袍的广袖叠着树枝茂盛的枝条,道与他这一席端庄的衣着很是有些不相符。
浓重的暮色渐渐笼罩皇城,二人所在的位置,已经看不到屋中的情形了。
苏蓁摸了摸鼻尖,刚要提议二人要不要近蝶妃娘娘的房间里坐一坐,便觉四周顿时刮起一阵阴风,卷起树叶打在脸上,擦的人皮肉生疼。
厉鬼夜行?
苏蓁立时从树上跳下来,阴阳钉比在指尖处,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
“不用了,黄泉之镜中所展示出的是灵鬼生前记忆的环境,你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夜重华从身后按住了苏蓁的肩膀,说道:“咱们进去。”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宛若雄兵过境,刮开了陈蝶房间的门窗。
摇曳的烛火险些就此熄灭,二人借着洞开的房门闪身进去,下意识的寻了一个能够隐匿身形的位置站下。
浓重的夜色之中,一名身着墨色披风的男子,动作不急不缓的踱入陈蝶的房间。
陈蝶抬起头来,颇为熟稔的问候了一句:“你来了?”
“就是他!”苏蓁伸手拉住身边的夜重华,急切的道:“你记不记得上次我同你说过的,在闵素娘的黄泉之镜中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他的披风上绣着一只墨绿色的孔雀图腾。”
子这个男人出现的时候,夜重华的呼吸就已经开始急促起来的。个中缘由,也就只有他知晓。
苏蓁能如此云淡风轻的叫嚷出来,那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身着墨色披风的男子究竟有多强。纵使是身在阎君之位数年的他,也不敢与之匹及!
就连当初的老阎君,也未必是面前这人的对手吧。
怪不得此人能给活人换脸,如此臻至的术法,也就只有这样的力量能够做到了。
“阎君,阎君大人,你怎么了?”一旁的苏蓁低声的唤着他。
夜重华扶着身边的红漆木柱,堪堪站稳了身子,摇头道:“没什么,不必理会我。”
苏蓁下意识的觉得,夜重华此时的状态一定不是很好。他惯爱逞强,就算是真有个什么也未必会说出来,便不由分说的上前去扶住夜重华的身子。
房间里,陈蝶向着男子行了一个福身礼:“大人,今日能否拆开这绷带了?”
“是时候了,不过,别忘了你答应给本座的条件。五年时间,若是坐不上皇后的位子,你将死无葬身之地!”男子说道。
男人的身子像是拢着一团迷雾,叫人看不真切。
陈蝶不知,他愿意给自己换上一张好看的脸,又让自己一定要坐上皇后的位子是为了什么。不过世间女子毕生所求不就是坐上后位吗?她便也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
男人一步步的走上前去,压着陈蝶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伸到陈蝶的脑后,解开绷带的活结。一圈一圈的将绷带解开。而他每拆开一圈,夜重华的身子也颤抖的越发剧烈,苏蓁也渐渐已经有些扶不住他了。
最后一卷绷带解开,陈蝶的脸,赫然已经是二人之间在皇宫见过的模样。
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她还是原来的容貌,竟然一丝一毫也不曾改变。
苏蓁原本还深深地皱着眉头,此时见之,突然低促的笑了一声:“没想到孟千佑的仇家还挺多的,坐上皇后之位再行刺杀么?那还真是方便了不少呢。”
夜重华的嘴唇都在颤抖:“怕不是。”
“阎君大人的意思是?”苏蓁问道。
她随着夜重华的视线望过去,便见那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就在这时转过了身子。
而那只墨绿色的孔雀,也就在这时展现在二人的面前。
那只绿色孔雀,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妖艳的像是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而夜重华在看到这只绿色孔雀时,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栽倒了下去。
“你是谁……”夜重华牙关都在不住地颤抖,唇齿之间相互磕碰,发出轻微的响声。
而那穿着墨色披风的男子,像是听到了夜重华的问话,竟然向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张隐匿在迷雾之中的脸依旧看不清模样,就只有那双眸子,明亮深邃静若沉渊,似乎洞悉一切般怜悯的扫了一眼倒地的夜重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双眼睛,似是跨越了千千万万载岁月。饶是现在见了,依旧叫人遍体生寒。
妖异的翠色孔雀,渐渐地消失在寂静的黑夜之中。而蝶妃那张美艳至斯的脸孔,在盈盈的烛火之下,也越发的妖异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已经脱力的夜重华,重重的栽倒在地。
“阎君大人?夜重华?”苏蓁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这才发现,他的一身衣裳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他说的怕不是是什么意思,那男子打的主意,怕不是孟千佑?
苏蓁在心中过了一遭,也觉得不可能。孟千佑充其量也就是个凡世的皇帝,这些大人物是有多闲,才会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
而今夜重华昏迷不醒,这黄泉之镜眼见便是待不下去了。
她就算是再急切,也要先保证夜重华性命无虞不是?
苏蓁双手解印,强行施术破开黄泉之镜的结界范围,自己也受到反噬。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四周阴风大作,像是要将二人尽数吞噬。苏蓁背起地上的夜重华,当空一跃,自巨大的黑洞之中跃出来。
双脚踩在地面上的一瞬间,她也近乎脱力,踉跄着栽倒在地。
趴在树上嚼树叶,顺带监视着蝶妃的花想容见之,咦了一声连忙从树上跳下来,一边手臂拉过夜重华背在自己的背上,一边拉起颓然倒地的苏蓁问道:“阎君大人怎么和你在一起?你们俩将我留在皇宫里,偷偷跑出去春宵一度了?”
“你稍微正经一点儿,没人把你当哑巴。”苏蓁勉力站起身来:“阎君大人随我入了黄泉之镜,不知如何便变成这副模样了,先送他进屋。”
花想容“哦”了一声,颇为失望似的嘟囔了一句:“还以为你多厉害,将阎君大人都给掏空了呢。不过你这又是怎么了?”
苏蓁咬牙切齿:“夜重华那厮晕倒,我只好先将他带回来了!强行破开黄泉之镜的时候受到了反噬。”
“你们两个还真是……哎。”花想容背后背着一个,手上还扶着一个,一步步的往房间里走,说道:“我算是发现了,你们两个但凡凑在一起,就不会有好事,还真可怜。”
“我是很可怜。”苏蓁强压下肺腑中的血气翻涌,跌坐在椅子上准备疗伤。
便闻花想容小声嘟囔着:“自从你来了冥府,阎君大人已经伤了好几次了。以前数百年手指都不会割破一个口子的人,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三次大伤,你还真是克夫啊。”
苏蓁不想听花想容说话,直接自己动手封闭了自己的五感,耳不听为净了。
至于夜重华,她已经仁至义尽的将他带出黄泉之镜了,到底是死是活,她也懒得管!
身体里的红莲之血躁动着,苏蓁运功疗伤,任由蓬勃的真气环绕身周,促使内伤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睁开眼睛,便见四周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花想容坐在坐在窗前,嘴上叼着草叶,一条腿屈起,一条腿平伸的望着天色,悠然的摇了摇扇子:“你醒了?正好,阎君大人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咱们俩出一个人,先将阎君送回冥府吧。”
夜重华的法力在凡世会受到压制,而此时,他身上没有丝毫的伤痕,却一直昏迷不醒,想必也就只能回冥府想办法了。
这也是此时最好的办法。
可苏蓁的脑海之中,却突然回想起流沙城那次的事情。
冥府之中,有他所不信任的人,若是将此时不省人事的夜重华送回冥府,岂不是狼入虎口了?
在凡世,所有鬼差的法力都会收到一定限度的压制,而回到冥府,花想容和苏蓁的力量则会受到压制。若是夜重华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她相救都救不了。
苏蓁立即摇头道:“阎君昏迷不醒,暂时还不能回冥府,就让他先在此处暂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