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一百一十三口的大仇,自己孩子的大仇,她本身又是四阴之时出生的女子。苏蓁死后怨气浓郁,死不瞑目,这才被夜重华捡了回去成了渡魂使。
可即便是如此,前尘旧事都已成空,她也忘不了那些刻骨的仇怨。
连杀父之仇都能轻易忘却之人,本身又要是个怎样薄情的人?
“连翘,你是连翘?”不知什么时候,蝶妃娘娘已经清醒了过来,站起身来快步走向已经是灵体状态的连翘,临近之时却又顿住脚步:“你是人,还是鬼魂?”
苏蓁回了一句:“自然是鬼,渡魂使只渡生魂。”
蝶妃这段时间被冤魂厉鬼折腾的有些精神恍惚,苏蓁原以为自己这么说,蝶妃娘娘就一定不会再找过来了。却不想,蝶妃的执着程度,委实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高。
“连翘一定知道真相,这些事情都是如妃冤枉我的!我这就带你去和如妃理论去!”
说着,蝶妃上前想要抓连翘的手,却不想自己的手掌竟然从连翘的身子穿了过去。
灵魂没有实体,自然也不能触碰,若是连翘不愿意,没有人强迫得了她。
好在连翘本身也恨如妃恨到了极点,此时蝶妃一开口,连翘也及时响应,义愤填膺的跟了上去。苏蓁笑了笑,也是时候,去见见她这个老朋友了。
如妃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此时乃是去找场子的,气势更是不能输,此刻脚下生风,气昂昂的向着如妃的寝宫而去。
连翘是灵体的状态,苏蓁二人又能自由的隐匿身形,是以在外人的眼睛里,就只有蝶妃一人,气冲冲的向前行去。蝶妃的骄纵人尽皆知,此时这个模样,一众宫女还都以为谁又得罪了蝶妃娘娘,竟然谁都不敢跟上去。
既然不用在人前露脸,花想容便恢复了自己的男子装束,摇着折扇同苏蓁走成一排:“你说你非凑这个热闹做什么?连翘的魂魄找到了,赶紧带回冥府交差不好么?这件事多拖一日,我心里就不踏实一日。”
他想的,应该是十八层地狱里的云裳吧。
苏蓁看破不说破,她也可怜花想容的遭遇,可与别人的遭遇相比,她更想要报自己的仇!
一人三魂走向如妃寝宫,越往前走,人息便越薄若。
皇宫之内处处都是禁地,说是十步一哨百步一岗也不为过,且不说宫中的侍卫,就连平日洒扫的宫女和小太监都数不胜数,怎么可能走出这么久都不见人烟?
苏蓁当初也在深宫之中诸国很长一段时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看了一眼身边的花想容,便见他也沉沉的皱着眉,发觉到了周围的不对劲。
是什么人,能在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向渡魂使出手?
苏蓁的阴阳钉已经比在了指缝之中,就等那人出现。就在这时,花想容突然走了过来,伸手压住她的手腕儿:“别动,我知道是谁了!”
“谁?”
话音刚落,走在最前面的蝶妃娘娘突然仰面栽倒了下来,捂着额头瞪大了眼睛:“是谁!竟然敢偷袭本宫!”
那绝对不是偷袭,若是偷袭,又怎么可能完全避开苏蓁和花想容的眼睛?
蝶妃的眼睛看不到,二人却看得清清楚楚。挡住蝶妃的乃是一团淡蓝色的光幕,呈圆形将几人围在圈中,光幕的范围还在慢慢减小。
“仙者临凡,苏蓁有失远迎,还请仙者恕罪。”苏蓁双手抱拳,向着虚空遥遥一拜。
无人之处,竟有人声传来,那声音不辨男女:“你怎知本座在此?”
苏蓁落落大方,虽然心知来人是来找麻烦的,却也岿然不惧:“屏障有仙气加持,又未曾伤及蝶妃娘娘这个凡人,定是仙者临凡无疑了。”
虚空之中一阵沉默,半晌,周围的气流一阵涌动,一名浑身火红色衣裙的女子双脚落地,踩在蓁灼的花草之上,挑着眉梢望着苏蓁:“你就是苏蓁?”
“正是。”苏蓁也微微仰起头,直视着女子艳丽的脸,毫不躲闪。
仙者修仙道,鬼魂修鬼道,修习鬼道的人对仙者定是要抱有敬畏之心的。能够这般针锋相对的对仙者说话的,除去夜重华,估计也就只剩下苏蓁了吧。
结界之中,那红衣女子也不知施了什么术,竟让蝶妃沉沉的睡了过去。
仙者不可随意向凡人出手,否则会折损自己的道行,这也是苏蓁确定施法之人是仙者的原因。
她大红色的裙据上,有鸟雀花草,瑞兽图腾,淋淋金光闪烁,万点流光加持。女子大步向苏蓁走来,若说之前的神情只是淡漠,那此时的神情就真的是冰封了。
“呵!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和本座说话!”那女子说着,走过来扬手便要打。
花想容见状,突然一推苏蓁的身子,将她推开了半个身位,自己生生挨了一耳光单膝跪地:“花想容参见不周山主,苏蓁不过是个刚来的渡魂使,不懂规矩,还请仙上息怒。”
苏蓁被推开尚未回过神儿来,便听到花想容对她传音:“不周山主澜黎,掌不周山附近十万里方圆土地,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物。”
不周山乃是四大仙山之一,闻说山上瑞兽奇花争相竞放,方圆十里都是祥瑞福地。
苏蓁委实是想不通,澜黎这样的在天庭跺跺脚能让天地抖三抖的人物,为什么偏偏不辞辛劳的下凡找自己的麻烦,没事闲的?
花想容垂着头,神情没什么波澜,声音却再一次在苏蓁的耳边响起:“澜黎仙上……正在追求咱们阎君大人。”
苏蓁:“……”
她是真的有点儿绝望,她澜黎追求夜重华就大大方方的追吗,半路找自己的麻烦是什么意思?
觉得没有和夜重华打对手戏的机会,所以劫了自己和花想容两员大将,拖到不周山去等夜重华来救,到时候二人一场大战风云变色你来我往惺惺相惜……所以水到渠成了?
这种可能性似乎不高,她和花想容直接被夜重华在生死簿上勾去名字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
见她不为所动,花想容眼疾手快的一伸手,想要将她也拉来跪下。苏蓁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与澜黎针锋相对:“我与花前辈是奉命前来凡世办差,不知何处冲撞了仙上,还望仙上不吝赐教,待苏蓁办完了这一场差事,也好登门道歉。”
“呵。”闻言,澜黎一声轻笑,神情之中尽是风情。
她目光流转,在苏蓁的身上逡巡一圈,一脸的不屑:“就是你将重华迷的神魂颠倒的?我还当是什么人间绝色,这么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孤魂野鬼么。”
听到这话,苏蓁倒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在这世间茕茕孑立,就只一个人,岂不是孤魂?苏家一百一十三口早已经入轮回重新转世,世间再无血液相融,骨肉相连之人,她岂不是野鬼?澜黎这样形容她,倒也再贴切不过。
苏蓁面不改色的一笑:“若是没有什么要事的话,还请仙上让路,我和花前辈还有任务要去执行。”
“执行任务?一个入冥府才几年的野鬼,有什么要紧的任务执行?”澜黎看了一眼跪地的花想容,笑容轻蔑:“倒也不知重华起的什么心思,将你们两个凑在一起,银夫荡妇,干活不累么?”
苏蓁刚要发作,花想容却不动声色的施了个术将她的脚步绊住,自己依旧是那张不正经的笑面:“仙上说的是。仙上出身高贵优雅,我们这些残存之魂自然不敢相较。唐突了仙上,实在是我们的罪责,还请仙上消消气,若是气不过也请发在小人的身上,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澜黎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开口道:“本座的鞋子脏了,正好请花副使替本座擦擦,花副使不会不答应吧。”
肉眼可见的,花想容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
澜黎欺负人的架势已经坐到了这种程度,花想容总该忍不下去了吧,
苏蓁已经暗自蓄力,就等着花想容发作的时候,自己或是发冷枪助阵,或是直接上手去打,二人对一个,也定然不能受了欺负去。
却不想,花想容沉默了片刻,竟然真的双膝跪地匍匐过去,俯下身用衣袖细细的擦拭起澜黎的鞋子来。
“仙上许久没来冥府走动了,小人已有数年不曾见过仙上的芳容,今日一见,险些没认出来。”
澜黎神情的望着自己涂了桂花汁水的指甲:“你们冥府常年不见天日,鬼哭狼嚎,有什么好去的?若不是本座的心系之人在冥府,本座定是千百年都不会走一趟。”
花想容依旧陪着笑,小心翼翼的应答:“仙上说的是,我们阎君大人平日里也常常念及您呢,仙上芳容惊世,若是能经常莅临我们冥府,就算是冥府暗无天日,阎君大人也会不辞辛劳的以夜明珠做殿,给仙上辟出一道光来。”
不得不说,这奉承的说辞,花想容说起来竟是炉火纯青。
不用想都知道,他平日里,可是眉梢这样糊弄旁的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