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细小的疑惑,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到了难以承受的境界。
人由母体出生,渐渐长大到成年,最后结成家庭,拥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样一代代的绵延下去,每一个人都有过去,每一个人都有未来。
可苏蓁却是最最不同的那个。
她的记忆,像是被人生生的斩断。最初的那一段不见了,最后的那一段也消失了。
她就像是一个失去了过去和未来的人,踟蹰独行的走在这世间,不知来路,不知归处。
她将要做什么呢?将要去往何方?前一世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一世她又是怎么出现的?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谜团,而隐藏在真相后的那只翻云覆雨手,却从不肯露出一丁点儿的端倪,让她去探查。
那些隐藏在时光和岁月中的真相,从未真的出现过。
早在万年前的那一役,她就应该死去了吧,魂飞魄散,就此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不复归。
可又是谁凝聚了她的魂魄,将她重新投生到了三界之中,投生到了六合之内?
苏蓁双手死死地按着额头,那些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只要她再努一努力就能想起来,只要她想起来,这一切困难便全部都迎刃而解了。
“苏蓁,不要沉,沦,快醒过来苏蓁。”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像是要将她拉出这思维的怪圈。
苏蓁微微抬了抬头,看不清无尽的混沌之中,是谁向她伸出的那只手,也看不清是谁在乎唤着她的名字。
就在这一刻,血腥味自鼻尖儿缓缓传来。
一只手近乎粗鲁的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那温暖的怀抱,一如往昔。
夜重华将长刀丢到花想容的手上,双臂死死地环着苏蓁的身子:“别怕,我在,我在呢。”
“夜重华?”那声音宛若荒山中清晨的钟声,将苏蓁从无尽的幻想之中拉了出来。
她不住颤抖着的身子终于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反手拥住了夜重华的脊背,渐渐的找回险些流失的五感。
“我是怎么了?”她喃喃一声,却突然嗅到周围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方才感觉迷失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她似乎听到了花想容骤然唤了一声夜重华的名字,感觉到似是有液体一滴滴的落在自己的发顶上。
温暖,还带着一点儿粘腻,像是泪水。
苏蓁猛地抬头,却见夜重华双目滴血,一道浅浅的刀痕横亘在双目之间,划伤了他的两颗眼球。
“夜重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蓁声音嘶哑的唤道。
然而话未说完,却被夜重华仓促的一揽,环在臂弯儿中向前冲去:“我没有法力了,你拿着斩魄刀,那是你骨头制成的法器,残存的法力会调动你身体里的法力。”
“我方才斩下的那两刀已经感知到了,正北方龙脉有损,那里应该会有一条断崖,我们往北去。”夜重华斩钉截铁的道。
苏蓁犹自担忧的问道:“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想容连忙将斩魄刀塞在她的手里,伸手去扶住夜重华:“现在没时间解释,苏蓁,你快将黄泉之镜召回来,我们往北走!”
苏蓁还想再问,可她却也知道此时应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只好握紧了斩魄刀连斩数刀。
果不其然,身体里残存的法力尚能调动,一举将那些张牙舞爪的鬼爪全都逼退了数步。
“黄泉之镜回来。”苏蓁抬手一招,明黄色的铜镜瞬间像是找到了方向一般,缩回到了正常大小消失在了苏蓁的掌心。
一路北行,遍地是乱石荆棘与张牙舞爪的树枝树杈。
花想容扶着夜重华走的跌跌撞撞,苏蓁足有小半刻中才跟上来,将夜重华的另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们听我说,再往北走,应该会有一条断崖,断崖有多深我也不清楚。你们两个从断崖上跳下去,落地后尽量西行,遇上千年古木便绕着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再在凸出地面最高的那根树根上敲三下。”
天色灰蒙蒙的,不知是阴气的原因还是天要下雨,天色竟全都阴了下来。
苏蓁一抹额头上夜重华滴落下来的血迹,拖着他一起向前走:“我记不住,要怎么做等看到了你再告诉我,看不见没关系,我做你的眼睛。”
或许是看不见的原因,短短的几步路,夜重华却走的跌跌撞撞,甚至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对于神仙来说,五感并非不可或缺,在没失去法力的情况下开天眼甚至比揉眼所看到的世界更要清晰明亮。
可现在三人被困在这大凉山中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别说是开天眼了,就连能不能好生走出去都是个难题。
那祭坛到底是谁设下的,又是针对谁的,他们还一点儿的头绪都没有。
夜重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可山脉中的怨气太重了,我只能选择相信昆仑。若是他来救你们了,这便不是他做的。若是他没来……”
夜重华的声音突然一顿,接下来的话,他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若是西昆仑君没来,这一切便是他做的么?怎么可能呢?
这三界之内,六合之中,无尽的尊神一一尽数开来,没有一个比西昆仑君更热爱这片河山疆土,没有人比他付出的更多。
万年前的十万大山不像现在的仙气缭绕,还遍地是荒山,处处都有破碎的尸体和游荡的恶魂。
没有人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就算是十万大山的封地再广袤,也没有人愿意去掌管。
就只有西昆仑君,一身病骨落榻西昆仑,护佑这三界万年不曾动乱。现在说西昆仑君那些付出与无私都是假装出来的,他执掌这十万大山全是为了抽取地脉的灵气复活凤凰……
甚至是用这数万人的性命,去寻凤凰一个涅槃的机会,这让他怎么能去相信?
夜重华垂着头,他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就只剩下满眼的血色铺排开来,笼罩了整个视野。
苏蓁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低声安慰道:“没事了,重华,我会保护你的,就像是万年前那样,我会庇佑你。”
像万年前那样庇佑他么?
夜重华突然想起万年前的那一站,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漫天神佛陨落,撒下腥风血雨,宛如末世之景。
万万年不曾崩毁的千丈幽冥彻底分崩离析,冤魂哀嚎,厉鬼痛苦,整个三界都宛若末日。
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情形。
他甚至不想再一次经历。
这一世的苏蓁,早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她,现在的苏蓁不再偏执,她善良,该坚强的时候坚强,该软弱的时候软弱,就像是上天赋予给他的礼物,悄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颗遗失在漫长岁月中的明珠,终于再一次的回到了他的掌心之中。这一次,他不想再将她弄丢了。
如果可以的话、
“苏蓁。”夜重华突然唤了一声,或许是因为声音太过沙哑,苏蓁身子蓦地一颤,甚至和夜重华一起摔下去。
夜重华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拉紧了些,低低的笑了一声:“苏蓁,待会儿你和花相容先走,听我的话,我会去找你的,好么?”
苏蓁眼圈里蕴了一点晶莹,可她却紧紧地抿着唇,丝毫没有发出声音。
花相容托着夜重华的另外一边手臂,急切的望着苏蓁,苏蓁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依旧拖着夜重华前行:“现在别说这些,我们快走。”
“总要有一个人留下来殿后的,我没那么容易死,就算是没有法力,我依旧是执掌一界的阎君!”夜重华咳了一声:“你现在就不肯听我的话了么?”
苏蓁咬着下唇,不自知之时,已经渗出了洇洇的血迹。
她舔了舔嘴唇上被自己咬出来的口子,微微抿了抿:“你想要我怎么做?”
“苏蓁!”花想容仓促的唤了她一声,苏蓁却并没有理他,而是托着夜重华继续向前走:“你若是敢让我守寡,我就拆了你的冥府!”
夜重华低促的一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万年前可以,万年后的现在,依旧可以。我刚刚告诉你的方法,你还记得么?”
苏蓁一抹眼眶:“遇上千年古树,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在凸出地面最高的那根树干上敲三下。”
“你这不是记住了么?”夜重华无奈于苏蓁的小脾气:“如果西昆仑君来找你了,那就说明他没问题。若是他没来,等你出去了,便第一时间去北海蓬莱,先将青羊接出来。”
他一阵沉默,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与西昆仑君有关。可事实放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届时就不要回幽冥地府了,带几个你信得过的人,一起去西天梵境。”
昔年苏蓁将西天梵境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沦落要要让西天梵境庇佑自己吧。
苏蓁咬着下唇,一阵无话,再往前走已经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断崖。
夜重华收回了手臂,后退了一步:“花想容,你保护好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