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倚着他的肩膀,带着些依赖的姿势:“只是一种期望吧,我只是觉得,既然地府自成一界,就该像天庭和人间一样,也有昼夜更替日月轮转。若是没有,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或许你觉得我是痴人说梦,可当年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不也是向往那混沌以外的光明么?说不定我想了,日后就真的有了呢。”苏蓁一笑道。
夜重华也跟着她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只是维持在脸上,丝毫没有渗透到眼睛里。
天宫和地府,就像是界限分明的阴阳。天宫是阳,地府为阴,而凡世便是这阴阳交界处的混沌。
地府昏暗终年无光,天宫光明永无黑夜,若是地府有了光,天宫有了黑夜,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苏蓁的异想天开并没有惊起什么波澜,就像是一滴水落尽了浩瀚的汪洋之中,转瞬之间便没了声息。
在二人一个兢兢业业批折子,一个浑浑噩噩混日子之间,瑶池仙宴的日期也渐渐尽了。
往常这等仙家聚会的日子,夜重华都是能躲便躲。他天生喜静,最讨厌天上觥筹交错,相互奉承的那一套,自然也不愿曲意逢迎的去凑热闹。
天上的神仙自恃尊贵,总是瞧不起地府里的神仙,就像是凡世城市里的富家子弟瞧不起辛辛苦苦开垦种地的农民一般,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优越感与自信。
夜重华懒得跟他们一般计较,也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索性便无礼到底,谁的帖子都不接了。
可今年的瑶池仙宴却有些与众不同,青羊仙子心悦阎君夜重华,蓬莱仙上宠爱幼妹,特意向天帝讨了旨意,给二人赐婚。
却不想,这赐婚的圣旨刚一下到幽冥地府,转眼便被苏蓁给撕了。
那些除了炼丹便是喝茶,终年无事逮到一点八卦便嚼不烂的神仙可算是挖到了一点儿嚼头,全都等着看这场热闹,像是已经望见了瑶池仙宴上两女大打出手争夺一夫的戏码。
这鸿门宴明眼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夜重华自然也不傻。而明知这一次来者不善,他却还迎难而上,未免不是存了让蓬莱和青羊死心,也要给苏蓁正名的意思。
未过几天,事先请绣娘量好了尺寸制作的华服被送了过来。
夜重华的衣服与他平日里穿的正服无甚不同,只是袖上大片盛开的曼珠沙华改成了银线绣成的流云纹,华美而不失大气。
他平日里常穿的正服与这款式类似,只是两相比较之下,曼珠沙华的花纹到底阴郁了些。两相对比,还是这流云纹的华服更适合出席宴会。
苏蓁又看了看自己的那套华服,深色调的宫装长裙,紫色与红色的布料相搭配着,无端多了几分深沉与稳重,倒是与夜重华的华服极搭。
她提起长裙在自己的身上比了比:“咱们俩这衣裳,还挺搭的。”
“当然,这是你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上九重天,我当然要找最好的绣娘,给你做出最美的衣裳来为你正名。”夜重华轻轻吻了吻苏蓁的额头:“跟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苏蓁从不是怯场之人,自然也不会再这样重大的场合下给夜重华丢了面子。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放心,就算是不能给你长脸,我也绝对不会给你丢脸的。”
三日之期转眼将过,眼看便到了瑶池仙宴的日子。苏蓁早早起身,任由两名侍女为自己绾上发髻,带了一头的钗钗环环。
长而直的发在头顶挽成了一个髻,剩下的长发便自由披散在身后,颇有一种她当年封后的感觉。
紫红色的裙装更衬的她肤色白皙,宛若出水芙蓉般清冷高贵,叫人不容亵渎。
苏蓁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便闻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两名侍女福了一礼,全都退了下去。
她刚要起身,夜重华却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从桌子上拿起一盒唇脂,用食指点了一些擦在她的唇上:“这样看起来气色更好一些。”
“是么?”苏蓁笑笑,摊开双臂在他的面前转了一圈:“今天我这一身如何?”
夜重华凝眸望着她,仔细端详着她身上这一身与初代阎君极其相似的衣袍,苏蓁的脸,与梦中经常出现的脸,终于在这一刻重合。
她们本就是一个人,会觉得相似也再正常不过。
夜重华想吻一吻她的唇,又怕花了她刚刚点上的唇脂,只好轻轻拂过她的发鬓:“世间毁誉,世人冷眼,都与你我无关,外面的风言风语一句都不要听,你只需要跟紧我就是。”
苏蓁点头。
走出幽冥地府,见到凡世阳光的那一刻,苏蓁微微眯了眯眼,险些不能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
夜重华唤了一片小云,载着二人直上九重天。
两侧的景物飞快的倒退着,给人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夜重华的广袖与她的裙角一同被大风吹起,在这狂风之中被鼓的猎猎作响。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小云一路飞上九重天南天门,稳稳地停在了瑶池外。
夜重华的担忧实在是有些多余,苏蓁虽说没吃过猪肉,却也未必没见过猪跑。当时她一个人在西天梵境住了一月有余,面对诸天神佛都不曾怕过,又岂会怯场这一场仙宴?
九重天果真名不虚传,假山嶙峋流水叮当,脚下是隐隐飘散的流云,四周是金碧辉煌的建筑,无不显露出一个词“仙家气派”
这些神仙为了体现自己的高洁,总是喜欢将房屋装点的金碧辉煌,像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是个一尘不染的高岭之花儿一般。
而像夜重华与苏蓁这样生在千丈幽冥之下的,就像是行走在这明堂之中的怪物。
二人到达瑶池之前,一干仙僚还优哉游哉的相互说着话,看到二人,却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面面相觑的望向二人所在的方向。
这样区别对待的尴尬气氛飘散在四周,好在夜重华本也不想和他们相处的有多要好,索性带着苏蓁,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就是她,撕毁了天帝圣旨?”几名聚在一起说着笑话的女神仙目光一直环绕在苏蓁的身周,好奇的看着她。
“阎君就只带了这一个女伴儿上来,不是她还能是谁。真没看出来她有哪儿好,竟然能将青羊尊上压下一头去。”
“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再者说,谁知道阎君是不是在冥府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得久了,甚美都开始扭曲了。”
议论之声虽说不高,可却足够传到苏蓁的耳朵里,她也总算知道夜重华之前和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世间毁誉,世人冷眼,怪不得他一直不愿参与这天界的宴会,若是换做苏蓁,也肯定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仙娥端了酒水和果子上来,摆在二人的桌前,匆匆点了一下头便走,满脸的惊惧。
苏蓁一头雾水,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端起酒壶给夜重华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夜重华的入席确实引来了一场不小的轰动,可众仙者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又三三两两的交谈了起来。
“原来她就是苏蓁,听说尚在凡世时是皇后,被处死之后才入了冥府,生前还有一个孩子。这样的女人,也胆敢和青羊仙上抢男人?”
又是一阵议论声传来,苏蓁端壶倒酒的手一颤,险些将酒水洒到桌面上。
夜重华眼疾手快的将酒壶接了过来,给她续了一杯后放在了桌上,继而目不转睛的研究起骨瓷酒杯上的花纹来。
他指尖摩擦过微微凸起的图案,丝毫不在意周围的议论声,饶有兴味的拿给苏蓁看:“这杯子不错,回去我也给你烧一个,恩?”
“那敢情好。”苏蓁笑道:“不过我不喜欢的花样,倒不如画一个狐戏图来烧。”苏蓁道。
夜重华不置可否。
一众人议论纷纭,却没想到二人竟毫不在意的聊起天儿来,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那说辞,也渐渐变成了冥府之人没有修养之类的话。
夜重华的涵养倒是极好,从头到尾都只当他们是放屁,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苏蓁自然也懒得和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计较,吃好喝好就是。
“棋华,你不是一直和青羊尊上交好么?青羊尊上地位尊崇,不能动手收拾这妖女,你若是帮了她,说不定会被蓬莱尊上青眼有加呢。”一群女神仙中,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说道。
这样的挑拨离间之词太过明显,但凡一个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随意听信,只可惜,那个名叫棋华的仙子好像确实不是个长了脑子的。
“呵,青羊仙子只是不屑于和她一般见识罢了。阎君大人虽不比几位尊神,可也确实是一界之主,身有尊位的人,岂会喜欢她这么个残花败柳。”棋华仙子说道。
夜重华微微眯了眯眼,就连手上握着的骨瓷杯都多了几条裂痕。
苏蓁明显感受到了夜重华身上的怒气,他这个人就是如此,别人说了他他未必会发怒,可一旦说了他身边的人,夜重华却会比自己受了侮辱还生气。
眼见他这副模样,苏蓁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嘴上也毫不留情:“教养这个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又何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