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痛苦，没有感情的落月，就像是天生便立于不败之地，强大如斯，邪魅狷狂如斯。
他想要的是整个三界么？苏蓁在心中算了算自己的力量，也清算了一下落月的实力。
她足以自保，也保得住夜重华，可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呢？神呢？谁来保佑他们？
苍穹之上尸位素餐的仙尊？还是只会弄权的天帝？终是不顶用的。
三界倾颓，不过是这朝夕之间的事情啊。
苏蓁想要叹气，却突然伸出手来，看了看自己白皙没有一点儿薄茧的手指。她本就是这造化之外孕生出来的神灵，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什么时候也开始沾染上这些凡人的习性了？
还是说，落月说的没错。
没有人能够逃过贪爱，嗔怪，痴愚。只要还有一个人在，三毒浊息便永远都不会消散。
苏蓁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彻底摒弃掉，抬步走回了地府。
夜重华不在殿中，想必便是一个人在后院了。苏蓁没有多想，便径自去寻了他。而远远的，便看到一身黑衣的夜重华走在一拍小树苗之间，俨然有一种园丁的感觉。
“在做什么？”苏蓁走过去，蹲下身来看他从地上刨土，刚要伸手去帮忙，夜重华却挡了挡，将她拉起来带她坐在一旁的圆凳上。
“手那么嫩，伤到怎么办。”夜重华扫了扫手上的尘土，让开身后的风景给苏蓁看：“我把树下的土松一松，这样长得快，过不了多久便能绿树成荫了。”
苏蓁经年不苟言笑的脸终于沾上了些喜色，望着自己结界之下茁壮生长起来的两排小树，眼底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那洇洇的绿色，就像是这千丈幽冥之下无尽黑暗的终结。似乎它们长大了，就会给这永无休止的混沌之中带来光，带来暖。
“快快长大吧。”苏蓁呢喃着说了一句，一直紧绷在落月处的精神，也终于收了收。
夜重华拎着铲子，同她挤了挤坐在了一处：“等这两排小树长大了，我就在院子里给你放一个茶几，平日里也好休息。后院再给你装上一架秋千，平日也好解闷。”
说着，他近乎是不动声色的坐进了，轻轻地拉住了苏蓁的手：“再过几年，果树长高挂果了，我便给你酿几坛子酒埋在树下，等到闲暇时候，你我也能小酌一杯。”
“酒？”苏蓁挑了挑眉头：“我不喜欢。”
夜重华笑笑：“酒饮六分半，余下三分清醒的时候，才是最好的火候。足够留下一双醉眼来看这个世界，也足够放空自己，享受片刻的放纵。”
这句话苏蓁一直记得，直到多年之后，沧海桑田。一切熟悉的景色都已经离自己而去，她还记得当时夜重华那温软的声音。
人生总是要有些能够拿来回忆的东西，不管是好还是坏，只要有一点，就好过一无所有。
小树一天天的长大，夜重华心安理得的做起了园丁，将树上的枝杈修剪的整整齐齐。第三年，长得好的几株果树甚至已经挂了果。
其中有一株橘子树，只长出了青绿色的果实便因为营养跟不上而尽数脱落，看的苏蓁肉痛不已。
小小的青桔还不及婴儿拳头大小，掰开时厚厚的橘子皮散发着一阵青涩的酸味，叫人倒牙。苏蓁撕了一瓣放入口中，一咬，却酸的闭上了眼睛。
她在凡世也吃过柑橘，路过山林间的果树时夜重华顺手摘来的。
虽说那橘子也酸得很，却也没有再幽冥地府种出来的酸，地府就真的荒芜到了这种地步，连一株凡世都养得活的果树，都难以养活么？
怎么说，也算是有尊神坐镇的洞天福地。
夜重华见苏蓁一个人吃青橘子，连忙走过来将她手里的橘子拿走，看了一眼树上已经落了七七八八的柑橘：“是我的疏忽，怎么把橘子树的种子也带回来了。”
“怎么了？”苏蓁好奇的抬头一看：“橘子树，有什么不行么？”
“人间有一句话，叫做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只有丰盈的土壤种出来的橘子才会甘甜可口，受人喜欢，是以，橘子是只有南方才盛产的水果。”
苏蓁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确实觉得干涩枯槁，没有什么营养。
二人蹲在树下，活像是农家村里的一对老夫妇，在讨论着今年的收成为什么会不好。
她伸手捏了个决，调来了更多的水：“我有很多法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难道我还养不活这一棵树么？”
“这不一样，大人。”夜重华扶着她站起来，捞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揩净了她掌心上的泥土。
在面对苏蓁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温顺且小心的，会妥善的收敛好自己的每一寸爪牙，会耐心的回答苏蓁每一个问题。
夜重华的声线偏低，可说起话来，且丝毫不会给人昏昏欲睡的感觉：“强大的力量，或许可以毁灭，但是却不能创造出新的生命。人来到这个世上，是取决于奉献，而不是毁灭。”
苏蓁微微皱着眉头望着他，她的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冰雪消融，渐渐清明起来。
可是距离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却还隔绝着一层纱。明明已经窥视到了冰山一角，却还是没能伸手触碰到问题的核心。
苏蓁突然有些迫切的望着夜重华，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夜重华一定能够解释自己心中的疑问。
夜重华见她如此神情，便也继续说了下去。
“凡人身子，胎儿借用母亲的精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算是仙者凝灵，借用的也是世间的灵气，没有什么是由毁灭而创生的。
就算是煞气和浊息，也只是死亡后衍生出的另一种生的形势。
或许这三界之中，真的有人强大到足以倾覆三界。可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火种在，希望就不会彻底断绝，不是么？”夜重华道。
是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希望在，就不算是彻底的绝望。
就算是神死了，魔灭了，只要还有凡人在，就能够生生不息的繁衍下去，最终造出一批新的神佛。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树木有枯荣，日头有生落。人有生老病死，神仙也亦然。
如果因为拘泥于一个人的生死，而彻底掐断了整个三界的火种，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夜重华不知苏蓁为何会因为自己几句无心的话而如此开心，此时也不好打断他，只好找了个竹筐将罗乐满地的橘子收收捡捡放在筐中。
“这些早落的橘子是不能吃了，又酸又涩倒牙的很，我拿去忘川，投喂了那群鬼魂，也算是没有浪费。”
既然留了也没用，整日看着也只会徒增伤心。
苏蓁与夜重华聊了个天，觉得整个人都心情大好，索性趁着夜重华去忘川的时候将地府里的被子叠好放好，如夜重华所说的，幻出一张小桌子放在院子中。
只不过，院子里的树木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罢了。
自从有了落月之危，不知是苏蓁的错觉还是怎的，竟觉得地府之中的万鬼都没有原来的闹腾了。
她无意将自己的烦恼说出来给夜重华徒增担忧，而是自己埋在心里，一日一日的数着时光过日子。
苏蓁也想看着这些小树苗长大，可眼前的这些小树苗平平安安的长大了，时间就会有更多的小树苗无法长高。
眼前的欢愉与自己所只爱的世间，总是要偏重一方。
翻腾的忘川水卷起的硕大浪花还在一日日的拍击着河岸，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地上的礁石都尽数拍碎。
与翻涌的忘川相比，黄泉倒是安静了许多，整个泉水像是一汪死水一般人畜无害。
若是不知道，怕是谁都想象不出，这一汪死水之下，孕生大哥竟是这九天十地之中最强大最邪恶的邪灵吧。
苏蓁行至黄泉旁，望着平静无纹的湖面上映出自己的倒映，缓缓开口道：“我将你带来到这个世界，也合该送你走。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一定有办法的。”
死水终于动了动。
昏黄的忘川之下，终于凝出了一个身影。红色的衣衫艳丽异常，比苏蓁的紫红色长裙更要夸张鲜艳。
只不过，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气势。
苏蓁穿紫红色，显得华贵美丽，他穿绯红色，却显得有些妖异。不只是衣衫，就连那张脸，那双眼睛，也无不透露出此人的本性。
不用怀疑，一眼看上去，便知此人不该接近。
落月踩着黄泉，一步一步的走到苏蓁的面前。
他确实已经足够强大，却还不能走出这一方黄泉，此时也只能被困在这水泽之中：“你可真是个无趣的人，这滔天的权势和地位，就不值得你看上一眼么？”
“哼！”苏蓁 毫不留情的讥嘲：“走着瞧吧，你的奸计是不会得逞的。”
“你还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啊，将我带来这个世界上，现在却又想要杀死我。”邪祟声音阴郁却又带着三分暧昧，飘动的长发拢至身后，衬的肤色病态似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