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时间似乎被拉的老长,夜重华甚至看得到落月手臂抬起的每一寸弧度。
他这一辈子,就真的要终结在这一次不自量力的冲动上了么?
夜重华想要挣扎,可悬空的身子分毫使不出力气,挣动之下,只会流出更多的鲜血,带走身体之中残存的法力。
视野都有些不真切了,六边形的小光斑铺排在视野之中,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可即便是如此,夜重华还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落月压向自己的手掌。
……
凡世,碧海蓝天,无边清净。
苏蓁盘膝坐在一片苍翠的森林之中,黄泉之镜静静的沉浮在胸前,里面映出了无数徐晃的人影。
她身体之中精血化生出来的的鬼差正在恣意的残杀着凡世之中,身带三毒浊息的凡人。
数之不尽的浊息灰飞烟灭,消散在天地间,这也是唯一能让苏蓁聊感欣慰的事。
多日以来的消耗,已经叫她的身子有些入不敷出。这样逆天而行的办法,也无时无刻不在反噬着她的法力与精气。
正如落月所说,她现在所用的这个法子,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若是时间久了,最先撑不下去的,一定会是她。
扬汤止沸易,釜底抽薪难。而想要彻底除掉落月,除了彻底将他消灭,别无她法。
苏蓁紧紧地抿着嘴唇,许多想法在脑海之中匆匆溜走,只留下了一抹剪影。究竟要怎样,才能彻底消灭落月,给这千丈幽冥之下,给这三界六道一个清净呢?
太难了!
就在苏蓁凝神思考的时候,被她放出去收割恶人性命的鬼差却突然有一只出了意外。
苏蓁蓦地睁开眼睛,便见黄泉之镜中,偶然路过凡世的蓬莱少君见鬼差肆虐,出手直接灭了他的一只鬼差。
他似是感应到有人在窥视着这些鬼差的行动,骤然回身,望向苏蓁黄泉之镜所映照的方向:“什么人,在此处做这等祸乱三界之事!”
一个鬼差,不过是苏蓁的几滴精血,损失了便损失了,苏蓁并不放在心上。
反而是蓬莱少君,他爹蓬莱老君是个厉害的人物,多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先同他对上,委实是有些得不偿失。
苏蓁想着,既然如此倒不如先避其锋芒,便先将在蓬莱少君附近的鬼差全都撤了回来。
就在这一刻,她身子一颤,骤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自鸿蒙初开,三界初分之时化形,这么多年来,苏蓁早已经看淡了这世间的一切生死别离,除了日月代明,四时逆行,造化劫功,没有什么是能入她的眼的。
可为什么,此时会如此的心慌?
苏蓁踉跄的起身,抬眼之际望向穹顶之上的太阳,甚至摇晃着险些栽倒了下去。
这种心慌的感觉……
苏蓁闭上眼睛,一片漆黑之中,竟缓缓的倒映出了胸腔内的结构。
滚烫跳动的心脏,和左侧一拍肋骨之中,所缺失的上数第三根肋骨。
那根骨头是用来保护最为脆弱的心脏的,可现在,却被他化作了斩魄刀,去保护夜重华。
是夜重华!
这一瞬间,苏蓁突然豁然开朗,心底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全都有了眉目。
纵观这九天十地,六合八荒,除却夜重华,还有谁当的上他如此心慌?
夜重华此时应该好好地睡在二人在凡世的宅邸之中,就算是他被点了睡穴,又有谁能伤了一个修成了仙身的仙者?
这一刻,苏蓁的心中虽有疑问,可不管什么疑问都挡不住她对夜重华的担心。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此时此刻,她必须先去确认夜重华的安全。
四面八方是被苏蓁匆匆召唤回来的鬼差,一个个样子懵懵懂懂,倒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傀儡模样。
苏蓁也顾不上看上一眼,便脚下生风的荡了开去,回到了凡世二人暂时落榻的宅院。
还未待踏足,苏蓁便感应到了,宅院之中根本没有夜重华的气息,显然他已经离开多时了。
宅院附近的法阵也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那么只会有一种可能。
夜重华是自己走出的这幢宅子,他会去哪儿?又怎会给自己招来危险?
一刹那,苏蓁手脚皆凉,就连心头滚沸的热血都就此冷了下去。
有谁能够威胁夜重华的生命?夜重华强势却不争,从来不同人斤斤计较,千百年来,也就只是伴在苏蓁的身边陪她,不可能招致九重天上的神明。
那么,就只会有一种可能!
夜重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自己会的冥府,现在,怕是已经落到了苏蓁的手上。
冰冷的鲜血像是在这一刻彻底凝滞了,苏蓁不敢再多想,撕开两界之间的通道一步跨了进去。
耀眼的天光倾泻入终年不见光亮的千丈幽冥之下,而苏蓁的身姿宛若神邸临世,让人只能仰望。
不得见光的冤魂恶鬼嘶号着躲向了忘川之下,试图避开这耀眼的天光。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苏蓁根本来不及去看夜重华在哪儿,亦或是是死是活,她只是悍然出手,接下了落月骤然打出去的灵力暴击。
“落月!我警告过你,不要动我的人。”
“呀,生气了?”落月抄着手捋了捋袖子,看着苏蓁从天而降的身姿,想要伸手去触她的衣角。
在适应了冥府之中的黑暗之后,苏蓁一眼便看到了被钉在石锥上的夜重华,心口更是一痛。
一时间,她也顾不得再去与落月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了,而是急速落了过去,一个弹指震碎了石锥,将夜重华鲜血淋漓的身子接在了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止血。
夜重华还活着,只是一道重伤贯穿了整个身体,伤了元气,显然一时半会儿都是养不回来的了。
苏蓁的手几乎都是在颤抖的,她真是一阵后怕,若是自己方才晚来了哪怕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夜重华也怕是要没命了。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明知道落月一开始便想至夜重华于死地,还是让他一个人待着?
落月抄着手站在水面上,空荡荡的衣袍之下并未凝出双脚,向来他怕是将一身的精气神儿,全都凝到他那张魅惑的雌雄莫辨的脸上去了。
“这可不能怪我,是他先提着刀来找我麻烦的。”落月摊了摊手,满眼的委屈:“我这是正当防卫吗。”
苏蓁哪还有耳朵去听他说话,怀中的身子因为失了太多的血,整个人都冷的有些怕人。
那些鲜血蜿蜒在地面上,就算是落在漆黑的石头上,也隐约看得到轮廓。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而失了这么多的血,人还能活么?
苏蓁浑身都在发颤,法力不要钱似的输送进夜重华的身体之中,想要将他填满。可这一刻,夜重华的身子就像是无底洞,任由她怎么去救,也温热不回半分。
多少个日夜的耳鬓厮磨,多少岁月的相伴,夜重华早就是苏蓁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了,若是现在,上天要将夜重华彻底从她的身边夺走,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苏蓁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在簌簌的颤抖着。
地上的鲜血离开了主人的身子,却还能动。便见那殷红的液体凝成一道蜿蜒的水线,从夜重华的脚下一路流到了黄泉水中。
鲜血汇入水中,却并没有被稀释或是溶解,反而依旧像是一条水线,涌向了落月的衣袍之下。
那些鲜血,逐渐凝成了一双腿。
落月双手平展,呈揽月状拥抱整个虚空大地,终于缓缓踏出一步,走出了黄泉。
自此,三毒浊息落月凝灵,彻底可以随意走出黄泉,甚至是整个幽冥地府。
苏蓁并没有看他一眼,怀中夜重华的身子已经慢慢的温暖了起来,苏蓁也像是终于找回了一口气一般平静了下来。
“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这一刻,能够离开忘川,自由的行走,像是寻常人一样生活在这世间。”落月双臂平展,仰头望着乌沉沉的天幕,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终于来了。”
苏蓁终还是抬起眼,看了一眼这一身红衣站在面前的邪魅男子。
高高挑起的眼角无不昭示着一个邪字,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更是昭示着不祥。
苏蓁一抬手,便唤回了被落月握在手上的斩魄刀,目光之中的光像是要将他彻底拆吃入腹一样。
落月看了看苏蓁的神情,突然笑了起来:“你是幽冥煞气,我是三毒浊息,严格上来说,你我也算得上是同源而生。”
“你现在还站在这儿,是等着我来杀你么?”苏蓁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夜重华的胸口,咬牙切齿的说道。
若说以前,苏蓁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除掉落月,那这一刻开始,苏蓁心中便是誓杀他!
数万年了,没有谁曾让她如此的心生慌乱过,唯有落月。
再留下这个祸害在这个世间,迟早会将整个凡世搅个天翻地覆!
落月微微垂着头,长发自肩头散落下来,披散在胸前身后:“到这一刻,你还不明白么,苏蓁?”他伸手在苏蓁的身前一挥,却丝毫没有伤害她。
“你我本是同根而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我才是真正的亲人。只有你能够帮助我,只有我能够成就你。”